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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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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椿站在门口,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把视野中两个大人也泡得陌生了。皱皱巴巴的,像两只大怪兽。她后退了一步,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视野变得清楚了一些。她看见爸爸错愕的表情,还有那个叔叔。就好像是藏了很久的东西,让她发现了一样。
她又后退了一步,心里想的是,好吧,我知道了,爸爸一点也不喜欢我。
爸爸不喜欢我。爸爸讨厌我。
我在爸爸眼里连小狗狗都都比不过。
降谷椿没有妈妈。然后她发现了,原来爸爸也不希望她生下来。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她想,如果这样,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出生呢?如果这样,一开始就不要我不就行了吗?
爸爸是坏爸爸。爸爸还骗她说爱她。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小椿的梦里一直有两个爸爸,一个好爸爸,一个坏爸爸。她可能是做梦了,现在这个爸爸是梦里才有的那个坏爸爸。
她好害怕。心跳咚咚咚的,鼻子也不通了,她张着嘴小口呼吸,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到了嘴巴里。
“小椿——”降谷零声音都是抖的,他站起身子就要过来。小椿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门外跑。但她太着急了,中途又绊了一跤,身子往前扑倒,把半闭的房门撞得关上了。降谷零又急又慌:“椿,不要跑!别摔,你没事吧?!”
“你不要过来!”小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要过来……”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降谷零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她。
小椿条件反射抱住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缩得更小,不想让降谷零碰到。她哭喊着:“不要碰我!”
降谷零的手停在原地。
小椿浑身都在发抖。降谷零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液氮,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勉强挤出几句解释:“刚才只是……大人们在吵架,没有在说你。”
降谷椿摇着头,胡乱抹眼泪,边啜泣边抽噎。她爬到鞋柜后面,想要钻进去,躲起来。降谷零眼疾手快摁住柜门:“你要干什么?”
降谷椿又是浑身一哆嗦,吓得打了个嗝。降谷零顿觉自己语气太重了,松开手干巴巴道歉:“抱歉。我——”
女孩的哭声很小,降谷零没有听清。他很想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去,没有抬手,却听清了小椿含混的呜咽。
“妈妈……”
降谷零一愣。
“呜呜……我要妈妈……”
她这么哭着,趁着降谷零没有反应过来,把自己躲进了鞋柜里。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小椿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
爸爸不喜欢她,她想妈妈。
降谷零说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心脏跳动的时候,疼得像漏水的气球。小椿的话像是扎破气球的针,戳得他千疮百孔,戳得什么东西都漏没了。他想,妈妈?
……妈妈。
哈。
降谷零伸手去拽柜门,小椿在柜子里拉着不让他打开。他沉下声音:“降谷椿,出来。”
“我不要!”小椿说,“你走,你走!”
“你给我出——”
“够了。”
赤井秀一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捏了捏:“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降谷零没有回头。
赤井秀一从背后抱着他,右手按在他的手上,牢牢抓紧:“等你冷静下来不生气了,再和她好好说。先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降谷零回头,拉着鞋柜的手逐渐握紧:“我没有生气。”
小椿的哭声隐隐约约。而降谷零本就在气头上,听她说那些话,只怕更伤心。今天下午简直是一团乱麻,赤井秀一看着父女俩,心里也不怎么好受。成年人之间的对峙,说再怎么过分的话也无所谓。但是让小椿听到,伤害可想而知。赤井秀一几乎后悔了。小椿哭着要妈妈……
赤井秀一想,你的妈妈就在这里。
他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母亲。
而我现在……还只是个陌生人。
赤井没有资格对降谷零说让她自己先待一会儿,但也只有他能说这句话。毕竟,他是降谷椿另外一个父亲。
“……好了,没事的。”
赤井秀一抓着降谷零的手,一点一点掰开。降谷零没有说话,呼吸很急促,也很不稳。
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赤井的手背上。温度和三年前一样,是烫的。像酸一样,把他的皮肤灼伤了,腐蚀进血管,心脏也坑坑洼洼的。
他半抱着降谷零。日本人身材瘦削,没有什么肉。肩胛骨硌在赤井的胸口,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到降谷零的轮廓。
“松手吧,”
他低声说:“交给我。”
降谷零挣脱他的搂抱,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子,敛了一把眼泪。这时门铃响了,是保姆。
“抱歉啊降谷先生,小椿刚说水杯忘拿了,非要回家取。”女人连连解释道,“路上我遇到了一个朋友,简单交谈了几句。小椿已经到家了吗?”
降谷零说:“她已经到家了。”
“我这就把她接走,电影就要开始了。”
“……不用了。阿姨,明天吧。明天再说。”
“诶?”
“我们……现在有点事,真是很抱歉。”降谷零勉强笑了笑,“您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哦、哦好的,那明天午饭她想吃什么?”
“……我等等问问她,”降谷零低下头,“晚上再通知您。”
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住家保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先行告辞了。
他结束和保姆的可视门铃通讯,回过头看见赤井仍然蹲在地上,正低声对着鞋柜说话。从俯视的角度看,他垂着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和降谷椿一模一样。那神态是降谷零从未见过的温和。他看了美国人一眼,转身离开了客厅。
赤井听他的脚步走远,轻轻敲了敲柜门。
“小椿,”他说,“现在可以把柜缝打开一点吗?”
里面的哭声很小,她大概是把脸捂在膝盖里哭。
“我保证不拉你出来,”赤井承诺道,“只是柜子里面太闷了,你会不舒服。”
还是没有回应。
虽然给降谷零说让自己来处理,赤井其实并没有任何和孩子交流的经验。凭借直觉,他也知道这件事对小椿的打击非同小可,一时半会儿是安慰不好的。他索性坐在了地上,盯着女儿藏身的地方发呆。他个子太高,屈在玄关那么小的地方,不太好受。口袋里的钥匙硌在大腿上,硬邦邦的,有点疼。
他摸出钥匙,眼神闪了闪。钥匙叮当碰撞,金属圈扣上还挂着一件小小的配饰。
是一束小向日葵。
……是他在NIWAKA仓促间定戒指的时候,店家送的饰品。还有其他一些小玩意可以选,他留下了这串挂件。其实当时就知道降谷零肯定不会收下戒指,可心里还是想着离他们再近一点。
赤井盯着葵花,摩挲着金黄色的花瓣,然后把挂件从钥匙上拆了下来。他又敲了敲柜门,把那束小向日葵轻轻卡在了缝隙里。
小椿有了动静,似乎在转身确认柜子有没有被拉开。赤井听她抽着鼻子的声音,声音也很轻:“是你爸爸买给你的。他本来要送给你这个礼物。”
“……爸爸买的?”
“对。爸爸送你的……”赤井说,撒起这个谎来很是心安理得。
“只是……后来发生了点事情,他和我吵架了,说了很多气话,也没有把礼物拿出来。”他垂着眼睛,“……他没有不爱你。”
“你骗人……”降谷椿仍然在啜泣,“爸爸觉得我恶心。爸爸讨厌我,还说我是寄生虫。”
她的声音隔着木板,听起来闷闷的,要喘不过气的样子。赤井秀一的心脏也被她的指责撞得很闷,呼吸也煎熬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这些问题。他想说降谷零不是讨厌你,他只是在恨我,在伤害我,在伤害他自己。有些时候腐烂的肉不下狠心剜去,就会好不了。
可这些话浮在喉头,无法开口。降谷椿太小了。她短暂的生命中只有过一个亲人,她还不理解……
就算是大人,就算是爸爸妈妈,也会有情绪失衡的时候。
……但他本意并非如此,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惩罚我。他唯独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降谷椿,”赤井说,“他很爱你。唯独这点毋容置疑。他只是在和我吵架。这么多年你爸爸一个人很不容易。他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出来。有些时候人一生气,就会口不择言。”
“呜呜……那为什么要说我……”她问,“嗝,那为什么要说小椿恶心。”
赤井的后背斜倚在鞋柜的木质柜门上。小椿就躲在里面。他闭上眼睛,听着孩子的哭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想不想听个故事? ”他问,“沙堆和雪人的故事。”
——沙堆住在炎热的沙漠海岸,每天都能听到浪涛的声音。雪人住在寒冷的北国海岸,每天都能看到蓝色的大海。它们本来素不相识,因为漂流瓶而结识了彼此。
——沙堆把砂砾装进瓶子里,瓶子漂流到了北国。雪人把沙子收藏起来,然后把松针装进瓶子里。瓶子漂流到了沙漠,沙堆把松针收藏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它们决定去好好认识彼此,它们决定跨越海洋,去彼此所在的地方。
——沙堆走向了大海,雪人也走向了大海。于是沙堆散了,雪也化了。
——沙堆想,都是可恶的大海。如果没有大海,我们就不会发生关系。我们本该穿过大海,大海却让我们走散了。
“但是小椿,”赤井说,“这不是大海的错。沙堆和雪人只是……离得太远了,所以大海被迁怒了。可你知道吗,雪人会怎么想?”
小椿的哭声没有那么大了,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它会怎么想?”
“它会想……我要好好感谢这片大海,是大海让我和沙堆永远、永远化在了一起。”
赤井说:“……降谷椿,你就是那片大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