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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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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把降谷椿从鞋柜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赤井秀一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天,这小姑娘满脸是泪的样子。其实她哭起来没有别的孩子那么吵,就是自己一个人藏起来哭,不想让别人看到。
……这点和降谷零很像。
哭泣除了情绪发泄之外,还隐藏着试图获取关注的目的。呱呱落地的时候,人大多都在哭。为了引起母亲的注意,为了喝奶,为了得到外界的关注,为了被呵护和关爱。可如果连哭泣都不给别人看的话……也许他们已经到了知道哭泣是没有用的阶段。哭不会让他们得到额外的照顾,所以有些人才会自己一个人抹眼泪。
成年人流泪,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方式。
赤井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去。她的头发也哭湿了,一绺一绺的黏在耳朵上,很像是被雨淋湿、毛发打结的小猫。赤井下意识搂紧她。
轻轻的,小小的。明明只是一个孩子。
如果连一个小孩都不会大声地哭,那她周围的长辈们一定很失职。
赤井秀一想,我很失职。
不光作为一个父亲,也作为……那个本该爱着降谷零的人,我都很失职。我空缺了六年,不仅是时间,更是空缺了……精神上的陪伴。
他从来没出现在小椿的童年里,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人也不会太过看重。小椿也许没那么看重他,但是降谷零……
赤井想,我们为什么要走如今这个局面。不应该这样。这样不对。
降谷零太骄傲了,赤井秀一在诸伏景光死亡很久之后才发现这件事。他骄傲到不愿意接受莱伊那施舍一般的善意。赤井秀一自己也太骄傲了,他以为那是对波本的好,就那么不由分说地强塞给对方。可如果换做是赤井自己,大概也不想被这么看轻。所以降谷零在自己面前,永远也不愿意低头。
就像用钻石打磨钻石,结果到最后,彼此身上全是对方切割出来的伤口。
两个人之间,总得有人先缓和下来,不要那么尖锐。我本该再退一步的,赤井想。
……但是,算了。
还是算了。
停下来吧,不要再靠近了,如果这只能带来痛苦。
他抱起小椿。蹲得久了,腿有点麻,身子晃了一下。小椿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可能是没什么安全感,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他笑了笑,看着女孩红彤彤的鼻头,上面还挂着鼻涕,等等得给她擦擦。
“她的房间是最里面那间。让她睡那里。”
降谷零的声音传来。赤井秀一循声望去,他背对着自己,在开放式厨房里站着。围裙伸出两根线,系在腰上。
“……快九点了,”降谷零说,“我做了晚饭。”
赤井垂下眼睛,说了一声好。
降谷椿的房间不是粉红色的,而是黄色系。墙壁涂成了浅黄色,被单也是小熊与蜂蜜的花纹。飘窗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满了向日葵。赤井顿了顿,发现是自己之前送的那束。
他把小椿放在床上,把她的鞋子和外套脱了下来,替她掖好被子。找了找,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湿巾。赤井抽出几张,帮她擦脸。
孩子的脸肉嘟嘟的,摸起来很软。他戳了几下,小姑娘似乎不是很情愿,在梦里皱起鼻子,又要哭的样子。赤井赶紧收回手,准备离开。
小椿却拉着他的衣角,呓语着喊爸爸。
赤井秀一的心情微妙又矛盾。他知道降谷椿下意识要的是降谷零,但他最后还是坐在了床边,陪她入睡。等小椿睡沉了,他才轻手轻脚离开。
客厅里,降谷零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赤井扫了一眼餐桌,上面只有一份咖喱和一双筷子。筷子没有朝降谷零的方向摆放,留给了另外一个人。
心跳有点加速。他没有说话,坐在了降谷零的对面。
降谷零开口说道:“……公证人没来。”
赤井秀一刚刚拿起碗筷,听闻这句话,放下了咖喱饭,默默掏出手机,让降谷零看手机消息。
“他路上出车祸了,”他解释道,“打了电话给我。那个时候我在陪小椿,挂断了没接。这里有他后面发过来的短信。”
降谷零没有看手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赤井沉默了下来。手机就放在桌子上,过了十秒,屏幕自动熄灭了。
气氛似乎又变得焦灼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而这次降谷零率先移开了眼神。
“吃饭吧。”他说。
“……那你呢?”
“……”
“小椿她……”
“饿一顿没什么关系,”降谷零说,“……她今天也吃了很多零食。”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碗里的咖喱牛肉。已经有点凉了,咖喱凝了一层皮。降谷零等了他很久。
“我……”美国人说,“赔了她一会儿……”
降谷零点点头,忽然问他:“……你觉得她乖不乖?”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降谷零笑笑:“是很好……”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真的会去给予谁生命。……但是她很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也不怎么闹腾。”
赤井秀一抬起眼睛,看着他。
降谷零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感觉有点冷,他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后背靠在沙发上:“坦白说……知道怀孕的时候,景光……”他深呼吸一口气,“景光他那个时候刚……离世没多久,而我……只和你发生过关系。我不想留下她,我甚至……本就应该是个男人。”
“……我很抱歉。”
降谷零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忽然又笑了一下,“但你有一点说的很对,那个晚上我本来可以阻止你。当时你……确实对我有一些性吸引力。那晚互相占便宜,算扯平好了。顺便说一句你活儿挺烂,我痛得要死。”
“……对不起,”他干巴巴地道歉。
“……准备堕胎前一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孩,问我是不是不要它了。它说看我太孤单,才准备选择成为我的孩子的,”降谷零舔了舔嘴唇,“很无厘头,对不对?但是……那个时候景光死了,我……我可能也有点疯狂了。人一旦没有锚,就会做些疯狂的事。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我才……”
“之前体脂率低,冬春也穿得多,看不出来有肚子。她七个月的时候,天气热了,藏不住了。……我得提前剖腹产。不是早产,是我不让她待在肚子里了。剖腹的时候,她还是脐绕颈……医生说婴儿体重不够,三斤多一点,心肺都没长好……”
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为什么要起名‘椿’吗?”
赤井看着他,没有作答。
“因为三月的时候,那家诊所附近刚好开着美国山茶。”降谷零的声音很平静,“山茶枯萎的时候,不是掉花瓣,而是整朵花一起坠地,像人头落地。她被取出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心情也跟被砍头了那样轻松。我在想,终于结束了……不管那孩子能不能活下去,我已经尽力了。”
他又笑了起来:“之前贝尔摩德说我脸上长斑,我说那是晒的。她居然就信了……哈,明明是孕妇脸上的色素沉积。总之,有惊无险生下她后,我也不能带,就把她托付给了五十岚。老人是日裔,见我抱着她在街上乱晃,觉得我可怜,便帮了我一把。”
“……一开始我没有那么爱她。”降谷零垂下眼睛,语气很轻,说得很慢,“光是生她就……费了很多精力。她长得和你也像,太像了。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你,再想起自己是个能生孩子的怪物。我一开始……做不到爱她。”
赤井秀一张了张嘴,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是他无法想象的征程。那是任何一个没有做过母亲的人,都无法体会的感受。
“所以她快三岁的时候我才接过来自己带……”降谷零说,“她真的挺乖的。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椿她才两岁多,不到三岁,每天等着我回家才去睡觉。我真的……你知道吗就算是猫猫狗狗你都会培养出感情而我那个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是……我的女儿。我……我知道得太晚了,然后她就……生病了。”
降谷零很用力地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真的是很重的病……她才三岁。才三岁就要做大手术,”他咬了咬嘴唇,声音有点不稳,“打针的时候她哭着喊爸爸,可你知道吗她一点声音都没有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才更可怕。我……真的很后悔。我想起她刚生下来要喝奶,我没有初乳她只能嘬出来血……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给她然后她就生那么重的病——”
“医生把病危通知单递给我的时候,我真的好恨你。赤井秀一。你还发短信说你在机场,可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她。”降谷零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明白自己是在迁怒。你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怨谁,我自己吗?怨我为什么之前不对她好一点?……可这件事根本不能想下去,越想你只会……更讨厌你自己。”
“我很爱她。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再爱她一点。赤井秀一,”他抬起头,神情疲惫,“如果你真的想对她好,那么我允许了——”
赤井秀一看着他,忽然问道:“……降谷零,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吵架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子,往房间里走去。
然后降谷零停住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他说,“小椿屋子左边的那间是客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