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此地无银》祁含章

8、第 8 章

　　“先去富良野看花，好不好？今年花开得早，等玩一圈回来，还可以再去一趟。那个时候说不定向日葵也开了。”

　　降谷零问她。

　　小椿瞪大眼睛，然后扑到他怀里，尖叫着说：“我可以去花海里两次吗爸爸？！真的吗？”

　　“真的，”他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我知道你最喜欢植物了。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可以每年都去植物园玩。”

　　“我一定是在天堂吧，”小椿哼哼唧唧地说，“好喜欢爸爸，谢谢你。”

　　“说什么呢，”降谷零弹她额头，“难道我平常就没有带你出来玩过吗？”

　　“哎呦！”小椿捂住脑袋，“但是你上班很忙嘛，风见叔叔接我回家都比你还多。”

　　“我的错，”他把她顺势抱起来，“但是你一直赖在我怀里，是不是想要我抱着啊？”

　　他的女儿冲他吐了吐舌头。

　　“是你说要走到旅馆的。”

　　“但是我走不动了嘛，爸爸抱我。”

　　于是父女俩就这么拉着行李箱，从旭川车站慢慢散步回到了旅馆。幸好路程并不算太远，边走边玩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小椿爱泡书店，又嘴馋，没等到晚饭就吃了很多小吃。回到宾馆后已经吃饱了，赖在床上要降谷零陪她玩翻花绳。

　　“我已经学会了新的解法，我一定会打败你哼哼哼~”小椿说，从行李箱翻出来了红绳，灵活地打结，然后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勾住，举到降谷零眼前显摆。

　　降谷零从善如流，用小指勾住绳子，绾出一个新的图样:“哦？这个我之前到没有见到过，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翻花绳是固定的项目。降谷零也不知道这小孩是从哪里学到的游戏（她自己说是看了哆啦A梦，但降谷零从来没给她播过这个动画片），每次和她玩都进步很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游戏能给她带来一个小时左右的欢乐。小椿的指头从红绳里面穿进来再穿出去，记忆中肉乎乎的小手也渐渐变得细长起来。

　　她在慢慢长大啊。

　　……真好。

　　玩完了就催她洗漱。降谷椿的体力和精力都不如其他孩子。早产儿的通病。九点必须上床睡觉是规定，尽管她再不愿意也不行。小椿刷着牙，口齿不清地嘟囔：“爸布，碎后辣个是怎么翻粗来的啊？教唔一哈嘛……”

　　“明天教你，现在该睡觉了。”

　　“可素这昂子唔一点也碎不着呀……”她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咕噜咕噜漱口。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就能睡着了。要不要听？”

　　“？”她来了兴趣。

　　“明天五十岚婆婆也会到富良野来，和你一起玩。”

　　“——诶！！？？”小椿的眼睛亮了起来，“婆婆已经回到日本了吗？”

　　“她去年就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拜访她。昨天向她说了咱们要到北海道，婆婆就说也要过来看看我们的小椿。”

　　“哇啊！好开心！”降谷椿在屋子里跑着圈，“我好久没有见到婆婆了！爸爸、爸爸，这是我过的最棒的儿童节！”

　　降谷零一把捞过乱跑的小椿，把她塞进床上。“好了，现在你能安分睡觉了吗？”

　　“好——的——”她拖长声音，喜滋滋地闭上眼睛，“想吃婆婆做的核桃饼，明天会不会有好吃的呢？”

　　“我看你是不想婆婆，只是想着吃零食对吧？”降谷零无奈地说。

　　等小椿睡着了，降谷零才空出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手机上的工作消息并不是很多，自己这次请假虽然很突然，但是还好最近事情不是很多，年假也攒了七七八八，几乎有半个月时间。等带小椿回去，也来得及给她办理转校。

　　简单回复了一下风见的消息。手指停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赤井秀一。

　　屏幕上显示着未读。

　　幼儿园那天他心慌意烦，没有好好打量那个可恶的FBI。他垂下眼睛，脑子里想起早上见面时男人的样子。赤井秀一还是老样子，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就像是一根卡在嗓子里的刺那样叫嚣着存在感。本来他只是很偶尔才会想起降谷椿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可当那人牵着小椿的手走过马路时，一种油然而生的惶恐就向他凌空抽了几个巴掌。

　　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父女。

　　虽然他们就是。

　　哈。

　　也不知道这人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像莫里秀上面的便宜美国爹一样，震惊又崩溃地喊着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很搞笑。虽然小椿出生在美国、暂且还拿着落地生国籍，不被承认是赤井秀一的种也会被美国法律判给母方巨额抚养费——

　　但是，算了吧。他宁可小椿离赤井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降谷零想。

　　于是他并没有点开那封短信，而是直接熄灭屏幕，关灯睡觉去了。

　　第二天父女俩起了一个大早。小椿尤其不喜欢穿裙子，降谷零甚至怀疑出发前那天弄脏衣服是这小姑娘故意的。但想想也太阴谋论了，小椿不是调皮的孩子，只是相比粉红色、泡泡袖和蕾丝边的迪士尼公主来说，降谷椿更喜欢中性一点的衣服。有次降谷零问她怎么不穿纱裙，她回答是太磨皮肤了，又好热，还不如穿纯棉的短袖短裤。

　　好吧，倒是继承了赤井家女眷一贯的简洁风格。大概世良真纯会和小椿谈得来。

　　本来还想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婆婆，最后还是遵循降谷椿自己的意愿，换上了背带裤和小马甲，一看就是下河摸鱼的阵仗。最后她背了一个帆布包包，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她的千岁糖。

　　“怎么带这么多糖？”降谷零问。

　　“我要带给婆婆吃啊，”降谷椿回答，“我一天只能吃一根，但是婆婆可以帮我吃。”

　　“千岁糖都是给小朋友吃的。”

　　“什么呀，”小椿气鼓鼓看他，“婆婆也是小朋友好吗！”

　　“婆婆是大朋友了。”降谷零逗她。

　　两个人就这么说这话，到了富良野。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开阔，有一望无际的大片水稻，青草的甜味儿还有甜甜的鸟叫。十胜岳的轮廓影影绰绰，云彩只到半山腰的位置。一切都和东京完全不一样。

　　小椿和他们这代人不一样，生在一个高度现代化的都市，去乡下农村的机会比起降谷零来说要少的多，因此格外珍惜每一次游玩的经历。她路上追着麻雀跑，跑累了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抱着水瓶咕噜噜狂灌。降谷零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不爱穿裙子了，原因就在这里。

　　然后这小狗熊就又走不动路了。

　　降谷零认命地背起她，一步一步往农场走。

　　“爸爸。你瞧！”椿趴在他的背上，指着路边的花给他看，“那个淡粉色还有淡蓝色的花是冰岛罂粟！橙色的那个是东方罂粟！这两个花都太有意思啦，原产地不是冰岛和东亚，偏偏叫这个名字——”

　　“啊！那边那边！是小町草！矮矮的，好可爱哦。爸爸你可以分得清楚芝樱和小町草吗？它们都是粉色的。”

　　“呀！有球根三色堇！我就说还没有到薰衣草开花的季节，应该没有紫色的。”

　　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脑袋上带的帽子遮不住阳光，把小脸照得红扑扑的。走进公园里面，降谷零放下她：“婆婆已经到了里面的咖啡馆。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嗯！”小椿狂点头。

　　“你等等不要冲到婆婆身上，她年纪大了，受不住你一头猛撞。”

　　降谷椿拉着他：“我知道我知道，快走吧！”

　　等见到了五年不见的五十岚老太太，降谷椿还是没忍住内心的雀跃小跑到老人身边抱住她，亲昵地蹭着婆婆。然后一股脑地拿出千岁糖，还把在路上用狗尾草变成的手链递给老人。

　　“婆婆！我想死你啦！喏，这是我给你编的草环，你看这个小穗，像不像绿色的麦子呀！”

　　五十岚神子笑眯眯地让女孩给自己戴上，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小椿真是越来越漂亮啦。谢谢你的手链，婆婆好喜欢的。”

　　“嘻嘻，婆婆喜欢就好——”

　　降谷零开口：“您老最近身体都还好吗？从美呗过来，真是辛苦了。”

　　“哎呀，我这老婆子身体强壮的很呐。再帮你照顾几年小椿都不成问题呵呵。”

　　他笑起来：“那就太麻烦您了。前些日子我工作太忙了，这下有空，就可以带小椿常来看您了。”

　　“哪里用这么麻烦。我知道年轻人工作都很累，你忙你的，你忙你的啊。哦对，说到美呗，我还给椿带了特产核桃饼——”

　　“哇！我最喜欢吃婆婆做的核桃饼了！谢谢您！”

　　“您回日本还适应吗？北海道还是要比堪萨斯州冷一点的。”

　　“回到故乡，到底还是要比美国待得舒服嘛。”

　　“那堪萨斯农场那边……？”

　　“都已经租出去了，不用担心，现在收成都好着呐。”

　　“婆婆！农场里面的那个长得像足球的小猫呢？”

　　“哦，小椿居然还记得她啊。球球今年已经下了崽，有三只白色的小猫，一只黑的，还有两个小花猫呢。”

　　……

　　三个人就这样聊着天，不知不觉居然到了下午两点。小椿坐不住，又想出去玩了。降谷零搀着老人慢慢走着，外面阳光很好，风也很舒服，是暖的。小姑娘跑到了花田里赏花，对这些事她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兴趣。降谷零陪着老人坐在路边长椅上。

　　风一吹，白桦树就沙沙的响。远处连绵的山岳似乎也荡起回声来。有几只鸟飞往远方，好像要一头砸进云海里似的。日光从树叶中漏下来，落在皮肤上，就变成了游来游去的小光斑。

　　“今天天气可真好啊。”降谷零望着远方的十胜岳，喃喃说道。

　　“要是你们再晚几天来，会更暖和一点。”五十岚神子说，“晚春初夏，风还是有点凉的。薰衣草也还没开。再等等的话，向日葵也会开了。”

　　“……是啊，”降谷零说，“本来打算暑假再领椿过来玩的。”

　　五十岚神子转头看他：“哦？你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开心。是出了什么事吗？”

　　降谷零只是笑笑。

　　“得了吧，小椿去玩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给我这个老婆子说的。”

　　“……我……”
　　他开口，然后没有说下去。

　　老太太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也不催他，只是眯着眼睛晒太阳。风声，风吹树叶的声音，风里飘过来的嬉闹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

　　“……椿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见到她了。”他说。

　　老人睁开眼：“你告诉对方真相了吗？”

　　“没有。”降谷零垂着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可能是机缘巧合吧，总之就是见到面了。”

　　“所以你是……”她犹豫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认亲？”

　　“认亲？”降谷零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想让椿知道。”

　　“……唔，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就顺便过来旅游了。离开东京。”他说。

　　“恐怕不止如此吧，”五十岚婆婆开口道，“与其说不想让椿知道，应该再加上一条，不想让对方知道吧？零君。”

　　降谷零一愣，旋即苦笑道：“您太敏锐了。”

　　“莫非这孩子的生父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他问。

　　“……大概不是。应该。”

　　“那有什么害怕的，”老太太看得非常明白，“起码还能让对方付抚养费，熬死他之后还能给椿分到遗产呢。”

　　……这倒不失为一个刻薄的处理方法啊。降谷零心想。

　　“我们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没到那个地步？你意思是把你的肚子搞大？”五十岚毫不客气。

　　“哈哈……”降谷零被她逗乐了。这老太太在美国生活了五十多年，思维方式确实比日本人奔放很多，“其实那也是场意外罢了。”

　　“意不意外都是无所谓的，关键在于是你选择把小椿生下来，”她拍了拍降谷零的手背，“零君啊，不要害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湿漉漉地蹲在墙角，怀里是包着椿的襁褓，眼神也是这样子的。不要害怕。婆婆在呢。大不了再让椿跟我待几年，我都在这里的。”

　　“……谢谢您，”降谷零说。他弯下腰，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谢谢您当年愿意收留椿。我真的无以为报。”

　　五十岚神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都这么多年了，还和婆婆见外呢。你不容易，一个人异国他乡的，身体还是那种状况……虽然我不是你，但你的处境要比一般的女人还要难多了。作为一个女人，我看着心疼呀……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婆婆做的核桃饼，要不要也偷吃点？小椿都说可好吃了。”

　　降谷零侧过头，眼睛从手指缝中露出来。

　　“……要吃，”他说，“我要吃最甜的。”

　　TBC.

　　Ps：没有去过日本，有什么常识性错误还请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