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此地无银》祁含章

9、第 9 章

　　“今天真的太感谢您了。”降谷零对五十岚老太太说，“很抱歉因为这次行事匆忙，没有提前为您准备合适的伴手礼。但是我出发之前已经把礼物邮过来了，大概不久之后您就能收到。可能稍微有点沉，为您买了一个自动按摩椅。”

　　“哎呀，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老太太说，“你买给我的东西也太多了，零君，我这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你要是有空常带着小椿来北海道玩儿就行了。”

　　“总而言之谢谢您，”他没有再客套下去，“那您回去路上方便吗？”

　　“方便、方便，从车站直接就能坐车回到美呗那里。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倒是你父女俩呢？”

　　“我们回旅店也非常方便。”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核桃园正在坐果呐，我也得赶紧回家伺候那些老树咯。”

　　“嗯，好的。椿，快和婆婆说再见。”

　　“婆婆再见！”小椿抱着婆婆，“下次我可以去婆婆的核桃园玩吗？爸爸说最近农忙，不让我打扰你。”

　　“婆婆好喜欢小椿到我这里来玩的，”五十岚摸摸她的脑袋，“只不过现在核桃树上有虫子，咬人可疼了。等七八月结果子了，小椿一定要来哦，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婆——婆！”小椿拖着长音，抱着她的小腿不撒手。降谷零把她提溜起来：“好了，婆婆的车要来了。”

　　于是降谷父女就这么和五十岚神子告了别。小椿牵着爸爸的手，另外一只手抱着农场员工送给她的冰岛罂粟（她说自己答对了植物招牌上的问题，这是送给小朋友的奖品）。在等车的过程中，她大概是无聊得紧，脚尖顺着地砖线划线。女孩儿头发松了，皮筋儿也断掉了。降谷零没想到她今天玩儿的这么疯，身上就没有带多余的发绳，索性让她披着头发。

　　他垂眼就能看到小椿乱糟糟的卷毛。她发质软，但发量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蓬松的泰迪小熊。难怪人总是喜欢揉她的脑袋，降谷零也伸手摸了摸卷呼呼的头发，引得小椿不满道：“爸爸，不要摸我的头！”

　　“怎么，婆婆可以，我就不可以了？”他说。

　　“你又不是婆婆，”他的女儿毫不留情，“总是摸我脑袋，我长不高了怎么办。”

　　“你还能长不高？我和赤——”顿了顿，及时改口，“我和你妈妈的个子都很高的。”

　　小椿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是真的，”他说，“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

　　小椿闻言，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默默低着头，继续用脚尖划着地砖线。

　　“……怎么了？”

　　“没怎么。”

　　“……”降谷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知道小椿是因为自己说到了妈妈的事情而有点沮丧。

　　他很少向小椿提及这些事，只是轻描淡写告诉她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那么失去了也就不会太过于难过；反倒是拥有之后再失去，那么可能痛苦会多一点。

　　降谷零是在她快三岁的时候才亲自带孩子的，一两岁的时候她可能也没什么概念。而三岁之后，椿的确也没有太过伤心于自己没有妈妈这件事。只是很偶尔的时候，在被自己教训了或者收到了同龄人的欺负，降谷椿才会想起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妈妈来。

　　今天倒是有点闷闷不乐了。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他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可耻。他明明知道椿是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自己却不想启动这个话题，反而把撂给了孩子。

　　“我在想……”小椿抱紧了手里的花束，“在想妈妈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是现在大概有了一个。她应该很高吧。爸爸，妈妈有你高吗？我也可以长得像她那么高吗？”

　　“她……”降谷零犹豫了一下，“是很高。可能和我差不多吧，我有点记不清了。”

　　“你没有想过妈妈吗？”小椿扭头问他，“你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说者无意，降谷零却下意识握紧了拉着她的手。

　　小椿眨了眨眼睛，知道爸爸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在原地跳了跳，把后背的双肩包肩带往上蹦。

　　“没关系，”她说，“反正我也不记得妈妈。”

　　“……”降谷零看着她，“那你想要妈妈吗？”

　　“我？”小椿噘嘴，“……你是不是要找新的女人了？”

　　“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降谷零失笑，“从哪里学到这些话的？”

　　“动画片啊，”她说，“你看，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妈妈都是后妈，她们对小女孩都不好。为了你的小椿考虑，爸爸还是等我能够保护自己了，再娶新娘子吧。嗯……等我长到十二岁？”

　　有些时候降谷零会觉得小椿比同龄人都要早熟一点。她其实是一个对情绪特别敏感的孩子，也可能是小孩都有一种近乎于野兽的直觉。但降谷椿更……

　　那副打着商量又装作不在乎的口吻，实在是故作成熟又小心翼翼，让他想起怀上她时做的那个梦。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是自私。生下她也好，不告诉她真正的身世也罢。更任性的人好像一直是他自己，连小椿都在迁就着他的情绪——或者说，他只是仗着自己为人父母的身份，享受着孩子对自己的爱罢了。

　　毕竟人只会有一对爸爸妈妈，而父母可能会有很多孩子。会患得患失，也不难理解——毕竟，降谷椿只有一个爸爸。

　　降谷零蹲下来对她说：“不会有的，爸爸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也不会再给你找新的妈妈。”

　　“那你还问我想不想要。”小椿说。她脸蛋肉肉的，嘟嘴的时候像一团年糕，降谷零捏了捏她的脸，把小椿捏出一个鬼脸来。

　　“因为我看你很想再找一个人撒娇的样子，”他说，“我以为你想要更多的人来爱你。”

　　“那我也只想要我的妈妈来爱我，不想要其他妈妈。”小椿嘟囔着。

　　“她很爱你啊，”降谷零声音柔和下来，“为了生下小椿，她也受了很多苦。椿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要是知道你很喜欢椿花，妈妈一定很开心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小椿耳根有点红，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看她心情好了起来，降谷零问她：“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想回答就好，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

　　“嗯？”

　　“其他小朋友说小椿没有妈妈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小椿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伤心啊。因为他们都是笨蛋，我要是没有妈妈怎么可能生下来嘛。反正他们只能用这种事来骂人，打架又打不过我，逊毙了。”

　　“那你哭是因为我吗？”降谷零说，“……因为爸爸没有站在你这边，所以才很委屈？”

　　她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他说，把她搂在怀里，“那天是我太凶了，也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我……”

　　“爸爸真狡猾，等我不生气了才道歉。我还以为是我闯祸惹你不开心呢。”小椿也抱住他。

　　“因为大人也会偶尔犯错啊。”降谷零说。

　　“但是没事，”小椿说，“我也是见到格瑞就生气。爸爸是不是讨厌那个叔叔，所以尤其不想丢面子，所以就顺便拿我杀鸡儆猴？”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些词儿的？”

　　“动画片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你肯定天天在幼儿园看电视，回去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啊！为什么！”

　　……

　　等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到下午。本来计划要去车站附近的神社参拜，那里主祭木花开耶姬①。但降谷椿更想去儿童书店看书。书店有一个新的版本的《活了一百万次的猫》②。降谷零知道自己女儿很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家里已经买了太多了。昨天就没给她买，现在她还是意有所指、磨磨蹭蹭地赖在店里不走。小椿倒也不说自己想要，她就只是待在书店，不离开而已。

　　在她的肚子第二次咕噜咕噜响起来的时候，降谷零拗不过她，只得买下来。

　　降谷椿抱着自己的绘本，蹦蹦跳跳地拉着他往旅馆走。她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哼着走掉的儿歌。好像不是日语，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童谣，只能勉强听出几个英文单词。反正以降谷零的外文水平是听不懂的。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降谷零问她晚上要吃什么。她想了想，说想吃便利店的姜烧猪肉定食。降谷零知道她今天真的是玩儿累了，于是就不打算去下馆子，准备简单对付一顿。

　　然后慢慢踱步，走到酒店下面的便利店附近。

　　降谷零停下了脚步。

　　小椿正在踢着路上的石子玩儿，有些疑惑为什么爸爸会停下。她抬头看了眼降谷零，又顺着降谷零的目光看向马路对面。

　　便利店亮着灯，门口有吸烟区，有一个人正在抽烟，烟丝飘得好高。

　　哦，是那个叔叔，他怎么也过来了？

　　小椿想，哇，他可真高啊。

　　“爸爸？”

　　小椿的指头戳了戳爸爸的手心。

　　降谷零看了她一眼，问：“除了姜烧猪肉定食，你还想吃什么？”

　　降谷椿想了想，然后回答道：“那我可以再要一份冰面包吗？”

　　“可以。”

　　他说，然后牵着小椿的手过马路，向便利店走去。

　　——————

　　TBC.

　　注释：
　　①木花开耶姬：日本神话中美与（樱）花之神，以及富士山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保佑生育和分娩的女神。好像旭川神社是有人形供養的？就是给小孩子祈福的一个活动。这个牵扯民俗学，具体点的仪式流程以及文化内涵我也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