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千愿无虞

8、第 8 章

　　月光下，温笺眉站在涧边，手里的暖炉慢慢变凉，心里的执念却像藤蔓，缠得更紧了——她必须找到降萸，哪怕应拭雪会拦她，哪怕所有人都担心。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高近谦就被喻惟拽着爬起来画“引路符”。

　　朱砂在黄符上晕开时，他还在嘟囔：“昨晚烤红薯没吃够，今天到了忘忧谷，高低得找片红薯地……”

　　话没说完，喻惟就把一颗野枣塞进他嘴里：“先画符！画歪了再把我们带错路，我就先把你烤了！”

　　温笺眉坐在一旁擦剑，听着两人拌嘴，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剑鞘——昨夜应拭雪那句“我会拦你”像根刺，扎在心里，她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又在发呆？”应拭雪拎着两袋干粮走过来，把其中一袋递她，“再不吃，高近谦那家伙要把你的份也偷吃了。”

　　他瞥见温笺眉没完全愈合的胳膊，伸手碰了碰绷带：“还疼吗？万清芷说今天再换次药。”

　　温笺眉摇头，接过干粮咬了口，目光飘向远处的山路：“早点走，别耽误了。”

　　六人收拾妥当，顺着高近谦的引路符往忘忧谷走。

　　越往深处，草木越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是万清芷熟悉的“忘忧草”，她脚步顿了顿，跟司徒非对视一眼：“这草性凉，多闻易让人失神，大家屏住些气息。”

　　司徒非立刻从怀里摸出几个小巧的香囊，分给众人：“里面是醒神的药，万清芷昨晚做的。”

　　他递到万清芷手里时，特意多塞了一个：“你体质偏寒，多戴一个。”

　　温笺眉捏着香囊，心思重重，却又很快被焦虑盖过——忘忧草是忘忧谷的标志，快到了，可她总觉得心慌，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石墙，墙上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留着一个手掌大的凹槽。

　　高近谦凑过去摸了摸，皱起眉：“是机关，得用符咒激活，可这纹路……我没见过啊。”

　　喻惟蹲在旁边，指着凹槽里的一道浅痕：“你看，这里有朱砂的印子，好像有人用过符咒？”

　　应拭雪走到石墙前，指尖划过纹路：“应当是之前的蒙面人留下的，也许他们来过，但没打开。”他回头看温笺眉：“你有头绪吗？”

　　温笺眉心里一动，指尖刚碰到石壁，墙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淡绿色的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

　　“小心！”应拭雪立刻伸手想拉她，却被万清芷拦住，“先等等，这光是忘忧谷的认主术，这不是要伤害她的意思。”

　　果然，绿光绕着温笺眉的手转了一圈，石墙“轰隆”一声往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谷内的小径。

　　众人都愣住了，高近谦挠挠头：“哇，温笺眉，你好厉害啊，这都能打开。”

　　温笺眉攥紧手，只含糊道：“以前在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暗门，或许是巧合吧。”

　　她不敢看应拭雪的眼睛——她又撒谎了，可她不能说，因为这扇门她已经打开过无数次了。

　　进了谷，眼前豁然开朗：成片的忘忧草开着白色的花，中间坐落着一座竹屋，竹屋前站着个白发老人，正是忘忧谷主。

　　只是没想到，这忘忧谷谷主竟然是个光头和尚，倒是令人费解。

　　他看见来人，不免叹息，“这是第七十四年了罢……”

　　“谷主。”温笺眉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我来找降萸。”

　　谷主目光扫过身后的五人，最后落回温笺眉身上：“你可知，降萸不是凡物，拿了它，就要承担代价？”

　　“我知道。”温笺眉毫不犹豫，“只要能拿到，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接受。”

　　应拭雪皱起眉，上前一步挡在温笺眉身边：“谷主，什么代价？你把话说清楚。”

　　谷主没理他，只看着温笺眉：“七十三次，一共七十三次，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执念这么深，就没想过，有些事，改不了吗？”

　　温笺眉心里一震，“你……你都知道？怎么会……”

　　“罢了，罢了，都跟我来吧。”

　　众人跟着谷主进了竹屋，屋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个锦盒。

　　谷主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条墨色绳结的手链，三颗赤珠在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正是降萸。

　　温笺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应拭雪拉住：“等等，谷主还没说代价！”

　　“代价？”谷主笑了笑，眼神有些悲凉，“代价就是，你越想要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不过，我想我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温笺眉看着锦盒里的降萸，曾经的血光在脑子里闪，她挣开应拭雪的手，一把抓住降萸：“我心里清楚。”

　　赤珠刚碰到她的手，就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忍不住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终于又拿到了，又拥有了一次机会。

　　万清芷走到温笺眉身边，伸手想碰降萸，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她脸色变了变：“笺眉，这东西有问题，它在吸你的气息！”

　　司徒非立刻摸出毒粉，却被谷主拦住：“没用的，她已经拿了，现在阻止，只会伤了她。”

　　应拭雪看着温笺眉脸上又哭又笑的样子，心里发慌，他抓住她的胳膊：“温笺眉，把它放下！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不好！”温笺眉猛地甩开他，把降萸攥在手里，“我不能，我不能放！”

　　她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众人，“你们别拦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只是想……想让大家都好好的。”

　　喻惟看着她的样子，眼圈红了，拉着她的衣角：“温笺眉，你别这样，我们现在就很好啊，不用改什么的。”

　　“不好，一点都不好！”温笺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不知道我失去过什么！”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往竹屋外跑。

　　“温笺眉！”应拭雪立刻追上去，高近谦和司徒非也跟了上去，万清芷扶着喻惟，急忙跟上。

　　温笺眉跑出竹屋，往谷后的山崖跑——那里空旷，没人能拦她。她掏出降萸，熟练的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赤珠上。

　　血刚碰到赤珠，三颗珠子突然变得滚烫，紧接着，周围的景色开始扭曲，曾经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

　　漫天的火光，刀剑相向，应拭雪挡在她身前倒下，万清芷为了护她中了毒，司徒非和高近谦跟敌人同归于尽，喻惟哭着喊她……

　　“不可以……不可以……”温笺眉哭着呢喃，想抓住那些画面，却发现自己还在山崖上，周围的景色没变，只有手里的降萸在慢慢变暗。

　　“怎么会……”她愣住了，血滴在赤珠上，没回到过去，反而觉得浑身无力，像有什么东西在从她身体里抽走。

　　身后传来应拭雪的声音：“温笺眉！你怎么样？”

　　她回头，看见众人跑过来，脸色都很难看。万清芷冲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脸色发白：“不好，她的气息在流失，降萸在反噬她！”

　　温笺眉攥着降萸，手开始发抖：“为什么……为什么没用？我明明拿到了，明明滴血了……”

　　谷主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不远处，叹气：“我说过，代价是失去你想守护的东西。你执念于改过去，可过去早已成定局，强行逆转，只会让你身边的人，变成你执念的祭品。”

　　“祭品？”温笺眉猛地看向众人，只见喻惟的手开始变得透明，高近谦的符咒掉在地上，也慢慢变浅。

　　“喻惟！”温笺眉冲过去想抓喻惟的手，却抓了个空。喻惟看着自己的手，眼泪掉了下来：“温笺眉，你不要在使用降萸了，改不掉的……”

　　“什么……意思？”温笺眉呼吸颤抖着。

　　应拭雪拉紧温笺眉的手，缓缓开口，“我们都知道，我们也都记得，七十三次，你一共回来了七十三次，这是第七十四次了，不要继续了好不好？”

　　应拭雪看向谷主：“空相大师，谢谢你。”

　　“阿弥陀佛，只是贫僧也不希望她一错再错下去。”

　　温笺眉看着大家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她想起喻惟给她摘野果，想起高近谦给她画防蚊符，想起万清芷给她熬药，想起司徒非默默递来的手帕，想起应拭雪一次次护着她……这些鲜活的画面，和曾经的血光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谷主说的代价是什么——她想守护的，正在因为她的执念而消失。

　　她哭着叫喊着他们的名字。

　　应拭雪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抬头朝温笺眉笑了笑，“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做傻事了……”

　　温笺眉冲上去抓紧他的手，触感已经没那么真实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温笺眉崩溃的坐在地上，直到所有人全部消散。

　　一旁的空相大师缓缓走来，“施主，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大师，我只能这样了吗？”

　　空相摇头：“降萸的真正用法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有执念者真正的放下执念，才能达到效果，可你……放得下吗？”

　　温笺眉哽咽着，“我……我不知道……”

　　空相很笃定，“你放不下，只有放下执念，以自身为献祭，方可换他们五人回来，但你……也将永远消失。”

　　空相继续道，“曾经我路过那座村庄时，你们都还只是婴童，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取了名字，我那时便猜想你们从何而来，你们的因果又是什么。”

　　“你们成年后便出了村庄，在江湖上闯荡，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可是后来，你们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江湖中难免有人心生妒忌，你们遭人追杀，他们为了救你都死了，那场火很大很大，大到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才完全浇灭。你将他们的肉身保留下来，自此之后，你开始想方设法的找各种药材救他们，可是，全部都是徒劳无功。”

　　“后来，你在古籍上看到了降萸，这是一条百年前靠秘法制作而成的手链，书上说它可以回到过去，逆天改命，于是你就靠它回来了七十三次，只是你每一次都回不到你该去的那个时间点，所以你一直在原地兜兜转转，我在这儿陪了你七十三年了。可你根本就不知道它的真正用法，它需要献祭者忘掉怨念，接受现状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的朋友们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也陪伴了你七十三年，在此之前，他们来找过我，要求我把降萸换掉，这样就不起效果了，但同样的，你也回不去了，降萸已经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散了。”

　　“温笺眉，放下吧，从现在开始好好生活，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温笺眉听完空相大师的话语，顿时哭得撕心裂肺，“可是……没有他们……我怎么能好好活下去呢？”

　　说完就纵身一跃，跳下悬崖，山谷间的风徐徐吹着，吹散了少年的梦。

　　空相大师低着头，双手合十于胸前：“阿弥陀佛，尘世苦，归途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