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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八·trust you ...

  •   其八·trust you

      太宰回侦探社的时候,事务所内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似的。

      除了众人的惊愕——

      以及他不在之外。

      没人想到他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院,虽然令他受伤的那一枚子弹只是擦过了他的手臂,但是那并不是普通的子弹,子弹的踪迹已经无处可寻,但从太宰的伤口来看,子弹经过了特殊处理,所以才害得他在医院待了好一段时间。

      而今天离他出院的日子还很早。

      “太宰先生,您的伤已经没事了吗?”敦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拳,然后镇定地走上前。

      “……没事。”太宰看了敦一眼,眨了眨眼睛,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这般回答,接着迅速转身。

      “等一下。”就在太宰迈出脚步准备离开之前,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乱步先生。”敦看着走过来的人,往后退了一步,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你们取得的那份情报,此次任务才能够顺利完成。”乱步抱着双臂看着太宰的背影,声音十分平静,“社长希望你能尽快把报告交上来。”

      “乱步先生……”敦有些慌乱地小声说,但是乱步微微抬手示意没事。

      “什么时候?”太宰微微侧头问。

      “尽快。”乱步说得十分轻淡。

      “明天,我会完成的。”太宰咬了咬牙关,声音里出现了些许颤抖。

      “太宰。”但是乱步没打算放过他,“你也早就清楚,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救他。”乱步微微睁开双眼,狭长的双眼透出锋利的目光,但那锋刃正对的,却是他自己,“如果,在最初的时候,我能考虑更多的情况的话就好了。”

      “乱步先生……”太宰侧过身子,看着陷入失落情绪的乱步。

      “但是,这已经是事实了。”乱步双手重新垂在身侧,紧握,用能够穿透他人内心的目光看向太宰,“社长很难过,我也是。与谢野一个人来找我的时候我从没见她哭成那样。说实话,大家都失去了重要的人。”说到这里,乱步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再平静地问道,“对你而言,国木田独步意味着什么。”

      简明扼要直击要害的问题,乱步就那样看着太宰,如同审判长一般。

      被强烈的视线注视着,太宰却没有躲开,心里也没有能称之为羞愧的情感,甚至连悲伤和难过都没有,大脑中管理情绪的部分似乎丧失了功能一般。

      但是,他依旧能够好好地思考。

      不如说太宰此刻觉得,如果不拼了命地去思考的话,自己的存在也会变得虚无。

      他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是什么搭档、同事、朋友、故人这样简单的定义。

      乱步先生一定也从很早就知道了,他们都明白,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他。

      在知道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太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国木田君曾经说过,只要是太宰想做的事,大概就没有他做不成的。

      的确,不管是执行什么任务,他总能以最低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收获。

      将人和事件一一对应分析,在无数的可能性中挑选出获益最大的一种,而他个人的情感在这些分析中无足轻重。

      这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不管多么罕见,也总会有一两次的情况稍微超出他的预计。

      这些是被称为无可奈何的事。

      他对国木田君说过,这个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情有很多。

      还有救不了的人。

      所以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太宰也会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适应即将到来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一次不同。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但是,就在他打算为此做出心理准备的时候,就在他想到那样鲜活地存于世的国木田君不知道何时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的时候,就在他意识到那一天正在一点点逼近的时候。几乎要无法忍耐的心痛和恐惧把他压垮。

      他无法想象,也觉得不能接受。

      所以,他一改以往的作风,不再去做所谓的“最坏的打算”,而是拼命想办法,努力地想要救他。

      只要自己想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这是国木田君对自己的信赖。

      所以,不想早早地就放弃,想把国木田君从既定的命运中拉出来。

      哪怕非常困难,哪怕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哪怕——

      但是,国木田君还是走了。

      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

      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所有的希望湮没在爆炸中,如同尘埃一般被海风吹散。

      大脑罢工的那部分终于开始运作,有什么情感渐渐填满太宰的心。

      想大喊着哭出来。

      这样的痛苦已经难以承受,快要让他无法站立。

      很痛很痛很痛……

      已经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这种痛苦。

      知道他会离开,知道自己无法救他。

      明明知道,明明深刻地理解这件事情。

      太宰仍旧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但他终于还是没能改变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情形是怎样形容的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知难而上。

      在世人眼中这类人终会被归入“笨蛋”之列。但是——

      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了起来。

      是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太宰看着乱步,微微睁大了双眼。

      有细碎的阳光从心的裂缝中照进来,然后,迅速点亮了每一处黑暗。

      阴影无所遁形,接受了阳光的心里,长出了嫩芽,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样的努力和这样的痛苦,只是因为——

      “他是我的理想。”

      ……

      “理想么……”待太宰离开之后,乱步又眯起双眼,低声喃喃。

      “乱步先生,让太宰先生一个人真的好吗?”从开始就沉默不语的谷崎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乱步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如此回答。

      ——

      新竖的墓碑上,几个鲜明的大字刺激着太宰的双眼。

      他一直在寻求死亡为何物,现在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太宰至今仍记得安吾的那句话:

      他们得到了无人能够夺去的宁静。

      但是,哪怕是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哪怕是以最寻常的“他在我们的心里永远活着”来试图抚平这样的痛苦都无济于事。

      因为不管怎么想,国木田君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

      以往的那些日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他往后的岁月中再也不会有那抹金色的身影。

      他想起了国木田君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尽力地度过这一生,你也只能在世上走这么一次。

      国木田君,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这句话的呢?

      即使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你还是选择心无旁骛地朝着理想的终点进发。

      “我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你追求理想的心情了。”太宰看着墓碑上新刻的字,苦笑着低声喃喃,“原来你一直都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坚持下来的么,真的是很了不起啊,国木田君。”

      风吹过树梢,飒飒作响。

      “如果要我坚持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因为受不了而哭出来的吧。”像是想到了自己哭丧着脸的表情一般,太宰笑了,然后笑容变得忧伤起来,“所以,国木田君,抱歉呢。你的理想,我无法延续下去了。”

      风声依旧。

      “但我一定能找到的,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太宰紧握垂在身侧的双手,说完又像是要向谁确认一般重复了一次,“一定能找到。”

      一定……能找到。

      如果不找到的话,如果不赶快找到的话——

      “我会再来看你的。”太宰咬了咬牙关,然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他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然后转身离去。

      接着在小径上,与一对身着黑衣的中年夫妻擦身而过。

      太宰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微微瞪大双眼。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到中年夫妻在刚才自己停留的墓碑前站住、凝思。

      微微张开双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明明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

      却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他很早就清楚自己和国木田君身处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经历、性格、思考方式甚至有时候价值观都天差地别。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托付后背的相互信任。

      太宰也从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可他的确相当依赖这样的感觉。

      以至于他往往对他们之间固有的差异视而不见,直到现在——

      太宰用力握紧双拳,让指甲嵌进肉里才能忍住如同洪水般泛滥的酸楚。

      是的,他和自己从来就不一样。

      他,还有家人。

      “那个,请问二位——”太宰踯躅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心里怀着忐忑不安,他看到两人带着疑惑的表情转过身来看着他,“是国木田君的父母吗?”

      视线看向他们背后的树木,身体有些僵硬,声音也是。

      “请问你是?”中年夫妻中的女性开口问道。

      “我叫太宰治。”太宰抿了抿双唇,微微低下头,“是国木田君的……搭档。”

      一时无言。

      “国木田君是为了掩护我才……”太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真是非常抱歉……”

      “你就是太宰君么。”中年夫妻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妻子再次面对着太宰,语气有些复杂,“据说独步最后说话的人就是你。”

      “是的……”太宰点点头,几乎要缩成一团。

      “可以,稍微借点时间吗?”妻子双手紧握在一起放在胸前,看得出她的心情还是有些犹豫,丈夫将宽大的手覆在其上安慰她。

      “恩。”

      ——

      国木田家。

      “是么,独步他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啊。”国木田妈妈捧着手中早已冷却的热茶,带着感怀娓娓道来,“真的,很像那孩子的作风呢……和他爸一个样儿。”说着,瞪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丈夫,又不自觉地笑出来。

      国木田爸爸收到妻子这样的眼神,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捧着自己的茶,一言不发。

      “真是非常抱歉,我给国木田君添了那么多麻烦……”太宰也看着平静的茶面倒映出自己有些狼狈的面孔,小声说道。

      国木田的遗言,他没敢有半句隐瞒,这也不是他应该隐瞒的事情。

      那是他想要传达给自己,想要传达给世间最后的话语,而他的家人理所当然有资格知道这些。

      “独步他跟我们提起过你。”国木田妈妈继续柔声道来,“说自己的搭档有些奇怪但是让他非常佩服。”

      ……

      太宰深深地低着头。

      “上次独步回家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孩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说着说着,国木田妈妈的声音低沉了起来,“但是,那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从来都不告诉我们。我就是想问也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太宰君,你知道吗?”

      “非常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太宰双手紧握土陶茶杯,手指不自然地曲起,惭愧地说。

      如果,国木田君的父母知道他早已知晓自己那日将死的事实的话……

      太宰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心情。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国木田妈妈略带遗憾地叹息。

      之后,沉默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哦对了。”国木田妈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然后转身到屋子里拿了一件东西出来。

      “这个是从独步救下的那名异能者身上找到的。”国木田妈妈摊开手心,不算宽大的手掌上,静静的躺着一只白色的手机,太宰看着手机,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想,独步他一定是想留下什么。”国木田妈妈把手机放在桌上,温柔地看着它,“独步有设置解锁密码,但是我们试过很多,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我们之中谁的生日。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数字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后来才找其他人帮忙解开的,密码是0619,太宰君知道原因吗?”

      太宰睁大双眼,微微张开双唇,心中涌现出千万情绪,却堵在喉头无法释放出来。

      0619

      如果,如果这是代表生日的话。

      那么6月19号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但是,他说不出来。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确认这个想法。

      那如果——

      他努力地想要去想——

      那如果不是生日的话——

      “也许……是生日吧。”太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起来,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难看,“我——”

      一定不是的,一定不是生日。

      停下!

      “我的生日是——”

      停下!!

      “6月19号。”

      可是,无法对眼前这两人做出违心之言。

      但刚才明明就隐瞒了他们国木田君知晓自己死期的事实。

      太宰治……

      你真是……

      “是这样啊……你对独步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呢。”国木田妈妈苦笑了一下,然后翻开手机,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我们看了这孩子的邮箱和通话记录,很多都是和太宰君你相关的呢。虽然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我们不懂,但是感觉得出来,这孩子很信任你。”

      “我是一名音乐家,独步爸爸是一名法官。”国木田妈妈点击手机按键的动作变得迟缓了下来,像是看着屏幕陷入了往昔回忆一般,“太宰君一定觉得很惊讶吧,从事音乐事业的竟然能和从事法律事业的走到一起。我是在一次出庭作证时候和独步爸爸认识的,然后也不知怎的就在一起了。”

      太宰和国木田爸爸都静静地听着,这是现在对她最好的尊重。

      “但是独步和他爸爸的性格简直是像极了,刻板、死脑筋、不懂变通。”国木田妈妈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怀念又温柔,“我本以为那孩子在我的影响下能变得更加感性柔和一些,结果还是被他爸爸养成了那样。”然后又轻笑了出来,“但是啊,不管是那孩子还是他爸爸,他俩都是很温柔的人。虽然有的时候会显得很别扭啦。我还记得他小时候,为了保护一只流浪的小狗和其他小朋友打得浑身是伤的模样,被我教训了还是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没错。在他爸爸的鼓励下也更理直气壮了,真拿这俩父子没辙。但他们本来就是对的。独步一直说着理想理想的,但他又不想和他爸爸做同样的工作,我是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样想的,大学的时候,选了数学专业。后来又当了数学老师,为了回报福泽先生的知遇和教导之恩加入了侦探社。虽然他有异能但我们从没感觉他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国木田妈妈的声音渐渐变小,“独步对我来说,就只是我最爱的孩子啊。以前明明就只有那么小的一只,一眨眼就已经变得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叫我妈妈的时候,那双金灿灿的眼睛,还有那明媚的笑脸真是可爱极了。”

      “啪——”

      手机滑落在桌面发出让人心碎的碰撞声。

      “但是……独步他已经不在了……我的孩子不在了……”国木田妈妈哽咽地说着,接着就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阿姨……”太宰颤抖着伸出手,又觉得自己毫无立足之地。

      那样的恸哭穿透他的胸膛,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电闪雷鸣,他一个人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踽踽独行。

      国木田爸爸将妻子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同时柔声安慰道,但是,仔细观察也看得到,这个坚强的男人眼角,亦是有点点闪烁的晶莹。

      “太宰君,抱歉,今天你能先回去了吗?”一边安慰着恸哭的妻子,国木田爸爸一边看着太宰,用带点恳求的语气说。

      “打扰二位了,对不起。”太宰站起身来,朝二人深鞠一躬,双手紧握成拳,丝毫不敢放松。

      “这个,你带上吧。”国木田爸爸把掉落在桌面上的手机递给太宰。

      “我可以,留下它吗?”太宰惶恐地问。

      “如果密码就是你的生日的话,也许独步也想传达给你什么。”国木田爸爸看着儿子的手机,目光深邃,“而且,我们也用不上了。”

      “真的非常感谢。”太宰便不再拒绝,他伸出双手,虔诚得像是圣徒一般接过手机。

      说过最后的告辞之后,太宰起身缓缓离开,他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妻子和安慰她的丈夫,才察觉到,他们鬓角的白发和尚能以“年轻”来形容的面庞竟然是如此得不相称。

      ——

      “说实话,大家都失去了重要的人。”
      “对你而言,国木田独步意味着什么。”
      ——

      对我而言……

      是夜。

      太宰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打开国木田的手机,一条一条翻看他们以前的记录,然后在脑中回忆这条记录背后发生过什么事情。

      国木田似乎没有删邮件的习惯,所以,邮箱记录里,满满的都是他们之间的往来。

      整整三年。

      这三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

      太宰心想,然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放在快捷拨号键上,犹豫了两秒,然后按下。

      “嘟——”太宰的手机听筒这边,传出了连接通话的提示音。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太宰自嘲地笑了笑。

      再也……没人能接起来了不是吗……

      然而,短暂的等待之后。

      国木田的手机喇叭里传出的,却不是太宰预想的默认铃声。

      穿透灵魂的嘹亮歌声,响彻黑夜:

      “I love you I trust you

      (我爱你我相信你)

      光でも闇でも

      (无论是光明或是黑暗)

      二人だから信じ合える

      (我们都在一起彼此信任)

      NO 離さないで”

      (不不要分开)

      两行清泪,被柔和的月色照亮。
      ————————其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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