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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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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鬼,一只怨气很深的厉鬼。
但我生前是一个专职捉鬼的阴阳师,一个翻不起什么水花的阴阳师。
因为从小不愁吃穿不知人间疾苦,当阴阳师也当得不伦不类的。
我自个儿整天摸鱼划水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嘛,按我那仙风道骨沉迷养生的白胡子师父的说法就是……没什么天赋。
从我死缠烂打拜入他门下的那一天起,他每天都在劝我放弃。真的,风雨无阻,定时定点,那老头儿吃饭睡觉都没这么规律。
但很不巧的是,从小耐不下三分性子的我在当阴阳师这一事情上出奇得执着。
要问我为什么当阴阳师,原因其实相当肤浅——为了泡一个男人。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泡男人一定要当阴阳师?
废话,当然是因为这个男人是一个阴阳师,要了解他,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当然是要做他做的事情,从事他从事的职业。
成了同行兼师弟,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起来。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然,这在我身上并不适用,但那是后话了。
综上所述,我这个阴阳师大概是当得很不称职的。
因此在看到满大街的孤魂野鬼时,着实是有些震惊的。
这些鬼魂们或站或坐,什么姿势的都有。有的神色空洞,看着不知名的地方魔怔般念念叨叨着什么;有的像失了魂魄,神色颓唐;有的拦在活人面前徒劳地伸出双手,却看着那人穿过自己的身体越走越远,满眼绝望。
我不知道其他阴阳师看不看得见,反正我活着的时候是从来看不见的。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世界上的鬼没多少,还全是四处作乱的厉鬼。
毕竟,死都已经死了,不去入轮回重新投胎,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我冷眼看着,嗤笑一声离开了——都是些残存的执念罢了。
我可是一个厉鬼,要找.人.报.仇索命的。
找那个生前怎么泡也泡不到的男人。
作为一个曾经的阴阳师,我和别的厉鬼当然是不一样。没什么理智全失想要杀人的冲动,没什么愤世妒俗的想法,恰恰相反,我相当心平气和。
但当我离那栋熟悉的出租屋越来越近时,我又想我和他们确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心里翻涌着一口阴冷的郁气,全身上下萦绕着的黑色业障浓郁得像液体。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因为我的死有半分难过?如果不是尸体早已经被火化,真想让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一看。
我不无恶意地想着。
我收敛了身上的阴气,悄无声息地穿墙而过。然后不期然地闻到了专属于那个人的,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烙印的气息。
厨房里的人像平常一样,开着油烟机,叼着烟做饭。他把火开得很大,一边翻炒一边颠锅,动作熟练而散漫。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不伤心也不难过。
陈醉啊陈醉……你到底是冷情冷性还是没心没肺?
我身上的死气不受控制地蔓延而出,遍布至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我缓慢无声地从后面靠过去,像蛇一样攀在他身上,由残魂化为实体,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陈醉啊,我来找你了……”
他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动作不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对~从来都是我倒贴,我犯贱,我一厢情愿。
我听见自己冷笑着,把手扼到了他的脖子上,用死气紧紧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这样也挺好的,我现在是一只鬼,而他是一个阴阳师。
我会亲手杀了他……或者被他彻底杀死,魂飞魄散的那一种。
我等着他拿出黄符或法器用在我身上,而他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放下锅铲,关了火和煤气罐,然后双手往桌子上一撑,全然没有要抵抗的意思。
感受到我掌下剧烈跳动的脉搏,听到他因为濒临窒息发出的闷哼,我的手指松了松,很想知道他会是什么样一副表情。
但抬起头的那一刻,我怔住了。
过于洁净的油烟机表面,映出了我此刻的模样。
满身的血和黑雾纠缠在一起,一半面孔血肉模糊,溃烂发黑的地方还流着脓水,身上时不时有化为实体的黑色液体淌下,滴落到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沥沥拉拉的,丑陋又肮脏。
这真的是我么?真特么够丑的。
我用尽全力压下满身的戾气,把厨房里的黑雾收回身体里,又变回了生前的模样。
真是令人着恼啊,我想报复他,想深深羞辱他,想让他悔恨绝望……可我又不太想杀他。
我看了一眼锅里热气腾腾的菜 。虽然做鬼后失去了味觉和嗅觉,但生前没少吃他做的菜,想也知道味道必然是不会差的。
于是我漂浮着坐到了油烟机上,轻飘飘地抬脚把用完没来得及盖的酱油踢了下去。
大半瓶都洒到了桌子和地面上,其余的都进了那锅菜里,给那锅色香味俱全的菜换了一个色系。
然后我居高临下地垂着眼,冲他笑。
陈醉眯眼看着那锅菜:“猪肉三十五一斤,芹菜三块五,酱油二十八……”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冲我扯了一下嘴角:“你这一脚浪费了我六十六块五。”
他这一眼,我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追求陈醉多年无果,到后来我想着——不走心,走肾总可以吧?要不然浪费了那么多年青春,身和心一个都得不到岂不是太亏了?
他也答应了,但不是无偿的。
每次完事之后他坐在床头催我打钱时都是这个表情。
陈醉一直都是一个物质且现实的男人,我也曾庆幸过好歹我身上还有“有钱”这一点能入得了他的眼。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我是一只厉鬼……
“那也没办法了啊,谁让我成鬼了呢?”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啪”的一声,凭空摸出一把纸钱:“冥币倒是有人烧了很多,你要?都给你~”
我把冥币抛了下去。
陈醉看着天花板上纷纷扬扬的冥币和厨房里的满地狼藉,插着兜沉默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符往我小腿上一拍,然后拽着我的脚把我扯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收拾好厨房的陈醉端着卖相不佳的芹菜炒肉和一碟清炒时蔬面色如常地来到餐厅坐下吃饭。
而我被一根缚鬼索严严实实地捆在椅子上,额头上还顶着一张黄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他夹了一块猪肉放进嘴里,没嚼两下就捞过垃圾桶吐了进去,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把那盘芹菜炒肉推到了一边,专心吃起了炒蔬菜。
我幸灾乐祸得想笑,但嘴里被塞着苹果,嘴角翘得艰难,只能弯起眼嘲讽他。
“身上的瘴气和戾气收收……”他边吃边说,头也不抬:“再滴黑水到地板上我就把你锁厕所里。”
我:“……”我毫不怀疑这混蛋的行动能力。
我意意思思地把黑雾收了收,但因此膈应不到他了,我又有点不甘心。
哦……对了~我现在可是一个厉鬼。
“陈醉啊……”
我咬碎嘴里的苹果,低下头学着恐怖片里的厉鬼低叹出声,诡谲咒怨的气音裹挟着怨气和令人颤栗的森冷死气劈头盖脸地朝他涌过去。
餐厅的灯无风自动,以极高的频率闪烁几下后变成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幽蓝色,仿佛野外坟头的鬼火。
与此同时,我慢慢地抬起头,又变回了那副足以丑死我自己的可怖尊容。
怕吓不到他,我甚至模仿起了吊死鬼,努力地伸长舌头,发出僵尸似的低吼。
结果撩起眼皮一看。
他没反应,神色如常地吃着饭。
我用那张千疮百孔的脸做起了鬼脸。
他还是没反应……
我学着怨鬼桀桀怪笑起来。
他依旧没有反应,甚至嘴角还小幅度地翘了一下,看起来无比可疑。
我:“……”
我瘫了脸,迅速收了“神威”,结束了这场闹剧。
这混账玩意儿拿我下饭呢。
我也是蠢,竟然企图吓唬一个身经百战的阴阳师。
陈醉和我可不一样,他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捉鬼人,天资卓绝的阴阳师,按我们师父的话来说——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别说是看着我这张脸吃饭了,就是我顶着这张脸躺在他旁边和他睡一块儿,他脸色也不带变一下的。
他饭也吃完了,收拾着为数不多的餐具站起身,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说:“我算了一卦,两个半月后的十五号是个良日,到时候我送你入轮回吧。”
我抬起头,眯了一下眼,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他语气相当平静:“那是近百年里罕见的良日,闻到风声的鬼魂们挤破脑袋都想在那一天入冥府。”
陈醉把餐具放进洗碗池里,转过身看着我,因怠于修剪而长得有些不修边幅的额发下,那双乌黑淡漠的眼睛沉沉地看着我,神情异常认真:“重新投胎吧,王酌。”
“我送你入轮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