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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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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说话之人抵息深厚,一语一词,掷地有声。
苍时眨着碧眼,若有所思。
五王之乱中,联合明家簇拥先帝的人是他,把持朝政拥立傀儡,打压王家的人也是他——柱国·正一品·镇西军大都督·灞原公,长公主苍时的温柔舅舅&军事课老师谢子迁。
苍时眼中既有嫉妒,也有羡慕。既有敬佩,也有贪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柱国大将军,透过谢子迁,她在看谁?
羽都的权利,还是自保的…力量?
“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大将军谢子迁身形一顿,捉住案几旁的点墨作图,黑白回环。
苍者紧迫仓狭,皙者丰盈纳广。苍皙竞逐,洁【禾岁】互暇。笔迹气势雄浑。谢子迁缓缓收笔,宠溺地看着长公主苍时。
“好棒!我长大也要当大将军。”谋略1的长公主苍时心直口快。
谢子迁微微皱眉,原本平和的气氛骤然凛冽。
长公主亲娘·太后 谢曼笑语盈盈地走进桐宫,先是嘲笑了小苍时的梦想,然后半开玩笑般托付亲哥哥谢子迁“阿时还是嫁回谢家,好好享福才是。”
苍时幽然。
青鸾一朝,翻遍建国史记,煊赫巨史,唯有一位女将,乃是明家皇后的亲妹妹,明竖,逝于28那年征战西树的前线。天下承平日久,佛法日盛,即便天纵奇才,只能教授诗书,让权予夫子,况且苍时一介孤女,天姿平平,想到这,心中更凉。
太后手下的宫人捧来一本羽都贵公子图鉴,让苍时挑选如意小哥拿来赏玩。
比着大舅舅谢子迁的容貌,苍时挑选了便宜表哥谢彦休,宁仲武,刃十一作为预备驸马,收入长公主的鱼塘。
“宁表哥,那是什么,能吃吗?”苍时扬起稚嫩的脸。
彼时尚为国子学生的宁仲武刚刚接触到父亲宁玄盛的人脉,对这位长公主不敢怠慢。
“这是我在国子的同学,谢彦休。那位是四门馆学生,班子文。那位是……”宁仲武发现小苍时矮矮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唯有那华丽的仪仗还在不远处。
什么吸引了长公主?
左金吾卫将军夫人王酥酥和僧人家焱辩经,长公主觉得无聊,她偷偷跑出去,围观清音坊的打手将那些欠钱的人拖走,看得津津有味。
明晃晃地亮瞎眼。
不是琴师柔软的手,也不是温和的面庞,而是后面那些打手的肌,力量,哇——好帅好棒好棒。
长公主苍时突然意识到,她喜欢逛清音坊,不是喜欢帅哥,而是喜欢权利,更确切的说,是拱卫羽都的武力。
谢子迁!
她缠着大舅舅谢子迁,让他教军事,舅舅很忙,大表哥谢述和王家结了亲,她只好去缠谢彦休。那个眉眼温柔,笑意盈盈的谢彦休,从国子学生到镇西军校尉,再到镇西军都尉,他们订婚。
订婚当天,长公主不再爱慕谢彦休,转而喜欢上谢谦,长公主和这位新认来的便宜表哥天天黏在一起,就这还不算,还要不停地给羽都朝臣写信夸谢谦。
谢彦休听柱国谢子迁讲述行军布阵的手段,长公主苍时缠着谢谦弹琴;谢彦休与仆人空恢恢评论相马的诀窍,引之为知己,谢谦带着长公主去了自己喜欢的地方,讨论了一些排兵布阵,他为长公主的军事而倾倒。
暗卫刃十一的花被长公主养死了一盆又一盆,只能偷偷给他换一盆新的,日子就在换花盆中溜走。五年二月二十六日,镇西军都尉谢彦休特意前来拜访长公主苍时,桐宫的宫人看向他的眼神,嗯……颇有意思。
谢彦休了然,温和地收起佩剑放在门口,朝通报长公主的侍女点点头。
“长公主跟从太医武子元学医术,马上就结束了。”侍女毕星云。
“不必,进来吧。”苍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华贵的金簪满头,亭亭玉立的长公主挽着轻绿色头发的轻薄小子,温柔款款,看向他时眼角带笑。
“切——”谢彦休眯起眼,苍时对着那个便宜小子微笑,天天粘在他的身边,那原本是谢彦休的位置,他才是长公主的正牌未婚夫。谢彦休不禁对谢谦升起了一股无名火。这一幕……如此刺眼!
“殿下,下月的秋狩……”参加吗?我会将猎到的猎物送给你。谢彦休推开谢谦,想要将未婚妻搂在怀中,宣誓主权。苍时微微皱起的眉头,遂作罢,转而怜惜地牵起她的手。
“表哥,你去年秋狩偷偷溜出去洗马,今年也要如此吗?”苍时话中带讽。
谢谦比谢彦休更像父亲谢子迁,从名字到长相。可惜,是个绿毛私生子。父亲怜惜,要他们谢家兄弟让着谢谦,谢彦休不好发作,心中十分不快。
阿时……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彦休给长公主苍时讲了最近的新鲜事。无非是王家跋扈,又刷了几匹宝马,苍时反应既不热烈,也不冷淡。听说她和那谢谦能谈天说地,很是快//活。
快//活……哼哼,谢谦出身低微,从前便是琴师,自然是极懂得侍奉贵人快乐的方法。而他只是个行伍粗人,哪能伺候好金枝玉叶的公主。
樟原郡主·明林劝他不要太放在心上,长公主才只喜欢一个,估计就是刚开始玩玩,再说殿下并未提出解除婚约。
第二天长公主来找谢远南划船,回来喝完几口凉粥,就遣人来传话,“舅母,我要和表哥退婚。”
语气轻松地就像品评茶具上的花纹。
谢彦休很郁闷,他再也不想听母亲谈心。
长公主的手下,那个平日里毕恭毕敬的强壮宫女,模仿着谢彦休崩出的握拳和怒张的眉眼,绘声绘色地表演谢彦休的愤怒,末了还添上一句,太后永远也不会同意的!
婚期将近,退婚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成为羽都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料。大概是王家的手笔,谢彦休气得牙痒痒,对谢谦没什么好说。明眼人都能看到长公主带着谢谦赏灯,送花,听曲……
后来西树挑衅,大军迁移,他亦离开羽都,那些少年时代的打打闹闹,被荒凉的边塞取代,他本以为长公主会忘记他,没想到长公主每个月都给他送汗血宝马,上古奇兵……
五年十一月,羽都雪降,镇西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到处张灯结彩,沸沸扬扬,谢彦休升任镇西军将军。百姓将果蔬砸向回朝的士卫,就连昔日敌对的同僚都来祝他,来年便是他与长公主的大婚,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阖家团圆,人生得意,少年豪气,交识羽都雄浑,立业成家,前途坦荡……
真的,停在此刻,多好!
停在长公主府前,谢彦休心情复杂。
喜的是,长公主就算与他退婚,也有王家急着朝他抛出橄榄枝。忧的是,谢谦那个便宜小子从国子监结课准备从军了,家父大概会让谢谦从校尉做起,他是谁的替身?
是…谢彦休走过的路?
他谢彦休,又是谁的替身?
是…谢子迁吗?
兄终弟及,父逝子继。子子孙孙,万世千秋不变,世家…这便是世家,更迭而沉重的怪圈,这个圈子,一开始就将苍时排除在外,她……只有试药的价值。在长公主苍时眼里,谁是谁的替身,是那笑谈吃喝无恶不作的贵胄?她透过他们,是在看谢子迁,还是权利的化身,亦或是,暂时的依附?
谢彦休轻轻跨过门槛,他驭术极佳,下盘极稳,每一步踏得踏实,心中却惶恐,明明长公主府邸全是整齐的白玉板,他却仿佛陷入沼泽中,走向长公主的西厢,越发迟疑惶恐,屋内点着他熟悉的幽香,和桐宫时一模一样。
屋里没有别人,长公主还在午睡。
谢彦休如释重负,嘴角不知不觉中勾起。
“我回来了!最近做了什么事?”谢彦休轻轻抚过长公主鬓角的碎发。
苍时:“呼~喝了鱼汤,不喜欢…鱼籽,让下面人挑走。”
谢彦休眯眼,心想那西境戈壁,烂石枯燥,何能想象鲜鱼。镇西将士马革裹尸,挥洒一生,却连一缕鱼鲜味都没闻过。他识趣地没有提起。
苍时感受到他手指磨出的厚茧,捉住他的手,细细摩挲上面的痕迹。
那双蔚蓝的眼睛,带着笑意和珍视注视着苍时。淡蓝的发梢,她那温柔表哥谢彦休,她未来的驸马,爱马不爱她。
想到这儿,苍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得燃起。
(谢谦:我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