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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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状如狸，叫声似猫鸣，然实为灾犬！天狗食月，所至之处，灾厄随行！”，说书人唾沫横飞，拍案惊起，引得台下看客惊呼连连，铜钱叮当落入盘中。
南星却懒洋洋趴在桌角，左手叠着右手。他意识附着在谛听身上，共享着它的感官。谛听的所见所闻，如同潮水般涌入他脑海，连同它心底那点对凡尘俗世的嫌弃。
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散场后照例掏出一枚温热的铜钱，塞进谛听嘴里。谛听轻车熟路，衔着铜钱便往贫民区的集市跑。那里炊烟混杂汗味，却有着它最爱的肉包子香气。上次换了肉铺的边角料，这次嘛……它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铺。
它含糊地叫了一声，叼回几个肉包，寻了处向阳的草垛，惬意地摊开四肢。阳光暖融融地晒着肚皮，肉香在嘴里弥漫。谛听眯着眼，尾巴尖愉悦地轻点地面：“虽贬下凡封了法力，日子倒也不算坏。待刑满归位，又是九天之上受人供奉的神兽。”
午后阳光慵懒，暖意催人眠，祸斗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眼皮渐沉。
突然！
“嗷——”，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一条沾满泥污的腿结结实实踩中了它最要命的尾巴，谛听瞬间炸毛，弹射而起，破口大骂：“痛死老子了！瞎了吗？！滚开！放开老子！”
一个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灰的小女孩，正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追赶。她惊恐地回头，慌乱中一把将它捞起，抱在怀里拔腿就跑。
谛听在她怀里颠簸，尾巴火辣辣地疼，气得它龇牙咧嘴，四爪乱蹬：“脏死了！臭丫头！放我下去！听见没有！”
小女孩一头扎进一座破败的庙宇，背靠着掉漆的泥塑神像，胸膛剧烈起伏，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敢大口喘气，怀里毛茸茸的触感让她一愣，低头，正对上谛听那双写满“老子很不爽”的兽瞳。
她连忙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擦汗湿的脸颊和沾了泥的手，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谛听的头。谛听立刻龇出森白獠牙，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女孩却像没感觉到危险，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好漂亮呀……就是有点怪，是小猫还是小狗？你这么……大只，是小狗吧？嘿嘿……”，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点笨拙的亲昵。
谛听鼻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嫌弃地扭开头：“哼！知道就好！脏死了！赶紧放本大爷走！”
南星却敏锐捕捉到体内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温和却焦急：“祸斗，不可如此无礼。”
祸斗在意识深处暴躁反驳：“关你屁事！现在老子说了算！滚！”
南星这才恍然，天狗体内三魂轮转，此刻掌控这副躯壳的，正是那脾气最爆的祸斗。
女孩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声，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看着怀里安静的小狗：“好饿……小狗你饿不饿？我们相逢就是缘，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嗯…小灰，叫小灰吧！”，她兴奋地宣布，完全无视了祸斗瞬间石化的表情。
“小灰？！”，祸斗在阿守怀里差点蹦起来，内心咆哮震天响，“你叫老子小灰？！老子是祸斗！威震八方的凶兽祸斗！！！”
女孩自然听不见他的咆哮，只觉得小狗突然活泼，开心地抱紧：“那就这么定了！小灰，我叫阿守，守护的守！”
阿守就这样在破庙安顿下来，以草堆为床，野菜果腹。祸斗总趁她睡着溜出去，用说书人给的铜钱换回肉包或几口肉，有时是半只偷来的鸡。等他吃饱喝足回来，常看到阿守蜷在草堆里，瘦小的身体在寒夜中微微发抖。
他便蜷在她身旁，厚实的毛发多少能挡些风，嘴里却低骂：“麻烦精！冻死活该！”
碰上连日阴雨，野菜挖光，屋顶破洞漏风渗雨。阿守冻得嘴唇发紫，只能紧紧抱住祸斗取暖。祸斗起初挣扎，被她冰凉的手一贴，烦躁地哼唧两声，认命般的不动了，甚至偷偷把最厚的皮毛挨着她。
但最难熬的是饿。
阿守饿得眼冒金星，抱着祸斗出去觅食。集市上，阿守身无分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和油锅，不停地咽着口水。她本就瘦弱，连日饥寒交迫，怀里还抱着只沉甸甸的小狗，体力很快透支，脚下一软，重重摔在泥泞里。
祸斗被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爬起，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阿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脸色蜡黄，呼吸滚烫急促。
祸斗脚步顿住，凑过去用鼻子拱了拱，烦躁地甩甩头：“麻烦！”
刚想迈步离开，体内谛听的声音焦急响起：“祸斗，你不能走！阿守这是染上风寒了，很危险！”
“死就死！关老子屁事！”，祸斗吼回去，兽瞳却死死盯着阿守惨白的脸，“是我害她生病的吗？！现在这副鬼样子，连人话都说不了，能帮她什么？帮她挖个坑好让她早点躺进去吗？！谛听，你这老好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谛听罕见地愤怒，“让我出去！你不救，我救！”
两个声音激烈争吵，南星头疼欲裂。最终，温和的力量占据上风，祸斗不甘地低吼一声，身体控制权移交。
谛听立刻凑近阿守，用舌头焦急舔舐她滚烫的脸颊和额头，试图降温。但阿守毫无反应，体温越来越高，瘦削的脸颊烧得通红。
谛听不再犹豫，开始对着过往行人凄厉地喵喵大叫，甚至跑到路人脚边，用身体去蹭他们的裤腿，试图引起注意，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
“咦？这不是我的老搭档吗？怎么这副模样了？”
谛听猛地回头，正是那说书人王俞！它立刻咬住王俞的裤脚，死命往阿守的方向拖。
王俞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守，脸色大变，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额头：“嘶……烧得这么厉害，看来是风寒入体。”，他二话不说，抱起阿守，对脚边的谛听道：“快，跟上！”
王俞的家虽简陋却温暖。
他请了郎中，煎药喂服。阿守悠悠转醒时，已是第二日，陌生的环境让她惊恐尖叫着弹坐起来：“这是哪？！”
王俞端着药碗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见她醒来，长舒一口气，温和笑道：“醒了？感觉好些没？这次可真得好好谢谢你这位朋友。”
谛听累得蜷在床边草垫上睡着了，被阿守惊喜的呼唤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阿守一把将他抱进怀里，谛听感受到她的欣喜，舔了舔她的手背。
王俞看着狼吞虎咽的阿守，眼中满是怜悯：“孩子，我叫王俞，靠说书混口饭吃。你呢？一个小姑娘，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阿守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我叫阿守。爹是白国士兵，战死了。娘伤心过度，病死了。我就只能…讨饭。昨天不小心弄脏了那位李老爷的马车……他们追了我好几条街……”，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王俞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轻轻落在阿守枯黄的头发上：“苦命的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安心住下。我这小屋虽破，还是能多一张嘴吃饭。”
阿守感激涕零，在王俞家住下。她不愿白吃白喝，便主动帮忙劈柴、生火、打扫，还常去集市帮相熟的摊贩吆喝、搬货，换些微薄报酬或食物。
一日傍晚，王俞带回一张盖着红印的告示。
阿守刚摆好饭菜，笑眼盈盈地招呼：“俞叔回来啦？快吃饭！”
王俞心事重重地将告示随手放在桌上。阿守好奇地拿起，是城北的善心府在招十二三岁的使唤丫头。
阿守心头猛地一跳，善心府，那可是城里顶顶富贵的人家！听说对下人极好，月钱丰厚。若能进去，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攒钱报答俞叔的大恩。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三日后，趁王俞出门说书，阿守将小屋打扫得一尘不染，水缸挑满，灶膛灰烬清理干净，留下一封感激与不舍的离别信。最后，她抱起谛听，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前往善心府的路。
善心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阿守站在那巨大的门前，仰望着鎏金的匾额，惊叹道：“哇……好大！好气派！小灰快看！我们在这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安稳生活的憧憬。
谛听抬了抬眼皮，兴趣缺缺地哼了一声。
门童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去见府主。
当那身着锦袍，面带和煦笑容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时，阿守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怀里的谛听也猛地竖起耳朵，喉间发出极低沉的咆哮。
面前这位正是那日马车被弄脏后，下令往死里追打她的那个官老爷，李景。
那个人们口中“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李景笑眯眯地打量着阿守，在她瘦弱的身板和怀里那只怪猫上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嗯，看着还算机灵。既然来了，就安心做事，府里不会亏待你。只不过……”，他目光落在谛听身上，笑意未达眼底，”这猫……须得看紧了，莫要让它四处乱跑，尤其是后院。”
“是……是。”，阿守低着头，声音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谛听的皮毛。
李景离开后，引路的丫鬟小雅低声叮嘱：“以后见到家主要叫老爷。还有，老爷不喜猫狗，你这猫……千万看好了，若惹出麻烦，谁也保不了你。”
阿守被带到住处。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她呆住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柔软的床铺铺着细棉布褥，甚至还有一面模糊的铜镜和一个小梳妆台。这远比她想象中的待遇好上千百倍！
她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这……这真是给我一个人住的？”
小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新来的丫头都住这等厢房。”
阿守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冲散大半。她欣喜若狂，扑进房间，摸摸光滑微凉的被面，又扑倒在柔软如同云朵的床上，抱着谛听兴奋地打滚：“小灰你看到了吗？太好了！被子又滑又凉！床软得像躺在云彩里！天哪，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吧？！”她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在房间里又摸又看，兴奋得脸颊泛红。
住处如此之好，吃食自然也不差。
阿守在屋里新奇地探索了半天，门外响起敲门声，竟是送来的晚饭，饭菜精致，分量也足。
阿守心想，难怪外面人人都夸老爷仁善。
谛听趴在一旁，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浓。这善得也太过头了……它烦躁地用爪子扒拉一下耳朵，恨自己此刻口不能言，否则定要叼着阿守离开这鬼地方。正想着，嘴里突然被塞进一个香喷喷的鸡腿。阿守笑眯眯地看着它：“吃吧，小灰！”
谛听下意识地嚼了嚼……嗯，味道确实不错……嚼嚼嚼……那股不安似乎也被美味暂时压了下去……嚼嚼嚼……罢了，再看看吧。
沐浴过后，第一次穿上细软绸衣的阿守，新奇地甩着宽大的衣袖，在屋里转着圈，玩累了，才躺倒在柔软的床上。
她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睛亮晶晶的：“爹，娘，你们看见了吗？阿守现在过得很好，特别好！主家待我这样好，我一定会好好报答老爷的！”
或许是床铺太过舒适，她翻来覆去，竟有些睡不着。她把谛听抱上床，搂在怀里，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哽咽：“小灰，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吧？阿爹阿娘要是知道我现在过得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翻过身，仰面躺着，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说实话，那段日子……真的好苦，好累，好孤单……不过现在不怕了！”，她忽然又振作起来，侧身搂紧谛听，”我有你！还有了这么好的差事！小灰，我们的好日子，是不是真的来了？”
谛听看着她眼中对未来的期盼，终究不忍心泼冷水。它凑过去，轻轻舔掉她眼角的湿痕，然后在她枕边蜷缩成一个温暖的毛团。
“或许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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