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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潘又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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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不记得何时认识潘又安,她们从小就一处玩,自记忆起就知道他。
潘又安不同于其他奴仆,生得好看,人也安静,其他小子光着屁股玩泥巴时,他只在檐下安安静静看书。
每每从外头野回来,司棋都被她娘扯着耳朵,要她好好看看自家表哥,怎么一个女孩竟比男孩还要野还要蛮。
司棋则是东躲西藏,扭着身子避开她娘的柳条,那条子虽细,然而抽人可疼了。
很长时间内,司棋对这表哥是有些怨气的,这人怎么就这样装?难道槐树上的鸟窝,草丛里的蛐蛐,沟里的河虾,比不上他那破书不成?真当自己是个小少爷,考科举不成?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这样的人,除了赖嬷嬷家里的小叔得了光,能进贾府家塾读书,是要一辈子为主子做牛做马的,还读书?就是装!
然而司棋其实心里还是有隐秘的佩服,奴仆是没有什么先生去启蒙的,也没有纸砚描红,能在塾旁听上一段就是顶天了,可潘又安生生靠着那么几段识了字,读了几本不薄不厚的书,不得不说本事了得,倘或生在一个耕读世家,说不定也能出个举子进士什么。
所以当潘又安找上司棋,求她帮忙时,司棋是有些震惊的,转了好几次头,确定这儿除了自己,就只有几堵青砖墙,
“你?找我?”
眼前白净的小书呆子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司棋眼下,
“表妹,这是主子赏我的山药糕,可好吃了。”
糕还冒着热气,司棋看得直咽口水,可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虽然蛮,可不是不懂人情,平常玩不到一起去的表哥突然送糕,怎么想都不对,于是抱起手来,学着她娘的样子,板起脸,
“什么事?”
潘又安有些失落,将拿糕的手微微往回收了些,
“是后街上的小子,总是欺负我,我想...”
司棋见糕收回去有些急,一听这话,原是揍了几次的“老熟人”,便一口答应下来,拍着胸脯保证,
“原来是他!你且看着...”
潘又安眼睛一亮,手里的糕点又往前递了递,司棋有些忍不住,可还是守着‘江湖规矩’,
“等事办完再说!”
豪侠似的一挥手,看得潘又安笑得眼睛成了月牙,司棋反倒不好意思了。
大概七八岁时,男孩总是比不上女孩,虽然后街的小子拉了两三的帮手,可还是打不过司棋,反落了一身乌青,哭着回家告娘去了。
司棋正打算享受自个的战利品呢,却被潘又安盯得恼起来,
“事都办完了,你怎么还看我?”
潘又安吓得将手舞出残影,生怕惹恼了这个女战神,他可见过司棋的厉害,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表妹英姿飒爽,很有侠女的风范,和书里的红拂女走出来一样。”
司棋好奇,歪头问他,
“红拂女是谁?”
听潘又安说了典故,司棋却不以为然,
“原来是看上了英雄,私奔的戏,没意思。要这么说,我该是李靖才对。”
说着比划比划了身手,看得潘又安拍起了手,称赞道,
“果然,表妹之勇足可比肩男子!”
司棋听了,却哼了一声,
“是超过!”
潘又安想起方才所见,却也赞同,而后不知想到什么,低头叹气,倒叫司棋好奇,这样一个神童,舅妈舅舅赞不绝口,爱惜如宝,不像她整日被母亲抽柳条,怎么还有烦恼?
“你怎么了?”
潘又安有些不符其年纪的成熟,又读了些书,知道点道理,虽然只有八岁,却已能隐约瞧见未来的事,其又自负才思聪颖,可惜一切都要折在这奴仆之子的身份上,不由发起千里马的牢骚来,
“我在想那李靖何等幸运,不仅得红拂女赏识,抱的美人归,更有虬髯客赏识,以家财相赠,终成一代名将,可惜我,却是要终身困在这,任人驱使。”
司棋讶于他竟然有此等志向,而她还在想每日吃食玩乐,虽然知道这是事实,怕是不会有变,却还是安慰道,
“未来之事还远着呢,现在去想什么?”
吃下最后一口软糯的山药糕,司棋拍拍表哥的肩,
“别管其他人怎么说,可在我看来,你能知道这些事,已经了不起。”
潘又安听了,脸登时红了,头也不回就跑回了家,看得司棋迷糊,却还是好心提醒喊道,
“对了,要是有大人上你家告状,推给我就是了!这事我可熟了!”
事实证明,潘又安是听到了的,因为司棋又被她娘追着打了一下午。
自此,两人就熟悉起来,常常是司棋带着潘又安跑街钻巷的玩,编草蚂蚱,潘又安则在晚间冲凉后,两人并肩躺着,给司棋讲传奇话本。
然而,如此一两年后,司棋便被选做迎春的侍女,入贾府去了。潘又安也没摆脱奴仆的命运,只是管事见他识字,收在身旁,培养着管账,事也轻松。
两人并不常见,只有逢年过节,主子放了假,司棋才得以回家见上一面,可巧,偏能次次见上。
司棋是在前年七夕时才开窍的,那时迎春见她半年没见老娘,便趁着这个日子向王夫人禀明了,放了三天让她们母女团圆。
司棋大了,也懂事许多,见老娘头上生了许多白发,背也佝偻了,心里酸楚,母女两人是真好好歪了两日的,如姐妹一般,玩了投针,捉了蜘蛛。
司棋娘虽然人老了,却比司棋还要熟练,每每比过司棋一头,司棋嗔怪地往司棋娘怀里拱,司棋娘还是哄孩子一样地拍着她背,笑着说,
“这些把戏,你娘不知玩了多少遍,是欺负你了。”
玩了两日,就要回府里,拜别了母亲,司棋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才要离开,就见潘又安急匆匆从外头闯进来,以往最端着仪态的人,竟是头巾也歪了,见她还在才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板喘气调整,满脑门的汗。
向司棋娘问过好,便转头问司棋好,看到司棋背着的包袱,又手忙脚乱起来,在怀里一阵翻找,寻出个锦盒来。
司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个用五色绸子做的纱花,抬眼看他,潘又安才移开眼去,解释道,
“这是我同二爷去平安州见到的玩意,那儿的妇人都在七夕送这个戴着玩,叫华胜,表妹要是不嫌弃,倒可以收下。”
司棋娘正拿了茶壶倒水,见此很是欣慰,
“又安出息了,同老爷们到外边跑,却也疼人,总不忘着你妹妹,每次你妹妹回来,你都来看她。却也不急这一时,既是才回来,不如冲个凉,休息一番,下一次回来,再看就是了。”
潘又安连忙推辞,又扶着司棋娘坐下了,司棋把玩着手里的华胜,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然而其做工精细,显然是用了心在挑的,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司棋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得劲了。
司棋将包袱放在炕上,拿了梳子要给潘又安梳头,潘又安想要推辞,却被司棋按了下来,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潘又安僵直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看着镜子中的司棋傻笑,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司棋娘还看不透,劝道,
“没事,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玩,叫你妹妹梳个头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