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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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的确有个坳口，其下路途崎岖，不熟地形的人很难找到出路。戚少商以前就知道这条路，但是他没想到顾惜朝也发现了这里。不管他是为了谁勘察地形，也算是尽忠职守了。
过了坳口路越来越窄，马已经很难走得下去，留马在那里又是个太过明显的目标。于是几个人都从马上下来，各拍一下，让他们的马各自逃去。阮明正从马上下来之后就精神了些，不过离日军还是太近，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几个人先沿着路往下走。再穿过一个坳口之后草木比外面更密集，因为少有人迹，几乎行不下人。戚少商说走过这一段差不多就到头了，最里面有个山洞，藏三四个人应该是没问题。
之后有一段豁然开朗。顾惜朝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所有的人都看了他一眼，戚少商笑了：“是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说了这句。不过那时候很小，倒也没觉得路狭。很多年过去了，也许山洞容不下那么多人。”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其实想的是就算容得下又怎么样，山洞就是山洞，如果你穿不过山洞到别的地方去，你就只能原路返回到原来的地方。道理就跟桃花源一样。
山洞的确容不下那么多人，主要是洞口太窄，以他们的身形已经很难进去。戚少商尴尬地笑一下说那就这样吧，反正只是躲过这一阵的风头，然后他就顺着洞口的山壁坐了下来，把血迹已经差不多干涸的刀和外套扔到了一边：“有点儿热哈。”他看了看穆鸠平和阮明正，然后才转向顾惜朝，“我不问老八也会问，我问的话口气可能还好一点儿。顾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一句话都不说。
穆鸠平扶着阮明正轻轻地坐了下来，然后从腰间拔出刀来架在顾惜朝脖子上：“大当家问你话，说！”
顾惜朝看都没看他，还是盯着戚少商，许久之后才说：“我猜你知道了。”然后他眼角乜了阮明正一眼，后者即使脸色苍白，但看他的神情还是很冷峻，“三寨主也知道了。”
“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比方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顾惜朝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我奉上峰的命令来此剿灭连云寨头领，戚少商。”
穆鸠平的眼睛瞪了起来，刀又逼近了一步，顾惜朝瞬间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凉意。
“老八，不用这样，反正你看我现在还好好的。”戚少商说话的时候始终看着顾惜朝，“刚才那些都是你的人？”
“可以这么说。”
“你挺大的官嘛。”戚少商一笑，随即才说，“以你的兵力，直接杀上连云山我们也招架不住，何必费那么多脑筋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一来，连云山地形险恶，直接进攻对我们不利。二来，如果借由日军来消灭你们，我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可以一箭双雕。”
戚少商想了想之后才说：“可是我记得，你上山的时候还没有日军过山的消息呢。当然也许你们的情报要比我们快，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还不知道。”
“那时的确是不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这里本就是鬼子的腹地，再说就算日军不来，也好歹是交通要路，总还有别人要来，你们早晚要有所行动，随机应变就是。”
“那如果迟迟没人来呢？你要知道我们半年才下一次山。”
“到时候自会有别的办法。”顾惜朝扬了一下头，“只能说认识你之后我的运气还不错。”
戚少商噗哧一声笑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惜朝瞪了他一眼，“不是我看得开，不过仅从准备上来说，的确是不错。后来的事是后来的事。”
“那倒也是。如果不是阵法大乱我看你倒真是可以一箭双雕，而且鬼子的人数也真是太多了。你以前知道吗？还是你知道了却瞒着我们？”
“都有。我的确瞒了一些，不过也比我想象的多。若是按我之前的估计，以我们的兵力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说到兵力我才想起来，你们怎么会出动那么多人来对付我们这一股山贼？不对，重点是你们怎么会盯上我们呢？”
“你记不记得仓库里的枪械？”
“枪械？”戚少商想了一想，然后拍了拍脑袋，“啊，那是你们的啊。那我可得说你们的人真他妈怂，还没打呢就都跑了。”
“现在我看也是。不过他们跟上峰说连云山一带匪寇凶神恶煞横行无忌，他们久战不下才不得不撤退。所以上峰才让我带了一个营的兵力过来。”
戚少商冷笑了一声。然后他想起来：“之前你还想教我们用枪。”
“是。如果你们战斗力跟日军相当，我们可减少更多的消耗，对我们也很有利。”
“你倒不怕我们反过头来对付你们。”
“战斗力也不是只看枪械，何况我几乎对你们了如指掌。”嘴上虽然这么说，顾惜朝其实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当时想的是，如果黄金鳞看到山贼自己用了枪械，大概就不会认为戚少商抢它们是为了供给□□。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一点了，他估计就算黄金鳞看见了，八成也会说若不是通共，他们怎么会用这些枪械，甚至完全不考虑□□现在也不会用这些枪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反过来说，他又何必操这闲心，纵是不通共，他们也有的是理由剿杀戚少商。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自己跟小丑一样。
戚少商叹了口气：“对呀，你对我们了如指掌，我却完全不知道你的事。我可能真的是看错人了。”他顿了很久，然后才说，“可是你救了我们。也不算错得太远。”
“那时候我们也被日本人包围了，哪顾得上管你们。你们在那里太碍事。”
“看来是我多心了。”戚少商把刀插在两腿中间的地上，两手撑着下巴，其实他想说他可不觉得顾惜朝指挥的军队阵法会那么乱，但他又担心顾惜朝两句话说得又好像是他多心了，所以干脆不问，“也是，我从小就被人说碍事，看来长大了也没什么用。”
“大当家……”
戚少商一摆手挡住了阮明正的话：“你好像伤得很重。”然后他转向穆鸠平，“老八啊，去外面看看状况，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带明正到连云镇上看大夫。”
穆鸠平一点头，就沿着刚才踏过来的路跑了出去。
然后戚少商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惜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明正看看两个人都不说话，便也什么都不说，何况她已经没什么说话的气力。他们就一直沉默到了穆鸠平又跑回来。
“外面没人，”因为路上障碍很多，所以穆鸠平看上去有些气喘吁吁，“趁现在走吧。”
“你先把明正背走。”
穆鸠平应了一声就把阮明正背了起来。阮明正抓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先停下来，然后转过身问戚少商：“大当家你呢？”
“四个人一起走太明显。你们这样还像个夫妻，走下去估计也没人拦，只说上山遇了匪。我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总有办法出去。”他看阮明正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他，就站起来揉揉她的头，“看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替我操心。走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揉头的动作让阮明正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遇到大当家时大当家给她的那个馒头，热气腾腾，柔软蓬松，按一下留个浅浅的坑。可惜几口就吃完了。戚少商说还要吗，可是我没钱了。说完大当家就笑了。大当家笑起来有酒窝，可她想大概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所以戚少商一揉她的头她就忍不住听话，“嗯”了一声就由着穆鸠平把自己背走了。其实穆鸠平也不是不担心，但他相信大当家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大当家的命令听就是了。走过顾惜朝身边的时候他瞪了顾惜朝一眼，不过看在他总算没真害了大当家的份上，他也就什么都没说。顾惜朝则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怨愤，漠然地解下腰间的盒子炮，扔到他手里：“你可能还不会用，让三寨主教你吧。必要的时候防身。但记得，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否则反倒是个祸患。”
穆鸠平乜了他一眼，本来想拒绝，阮明正在他耳边说“留下，免得他用它伤了大当家”，穆鸠平就留下了。顾惜朝其实听见了阮明正的话，但也就当没听见。
戚少商一直看着两个人走过第二个坳口之后才坐了下来。然后他冲顾惜朝摆摆手：“过来坐吧。站着也挺累的。”
顾惜朝想了一想，就坐了过去。
“刚才还在战场上，现在忽然这么安静，我也不太适应。”戚少商两手搭在刀柄上，头却仰靠着石壁，“说点儿什么吧。”
顾惜朝也靠向了石壁：“说什么？”
“比方说，你想家吗？”
“没什么家好想。小的时候被我爹赶出家门，说我是个野种。是不是野种我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靠自己。再后来就考了军校参了军，那个地方尔虞我诈，同僚之间也没什么轻易。想起来，上学之前的事没什么印象。之前我给你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只是没告诉你我是国军而已。”
“是啊。其实我也没什么家好想，不过现在忽然有些想要想家。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刚才你把枪给老八时，我就在想，要是你不是国军，而是先上了山，会不会和我们成为好兄弟？”
顾惜朝想了想之后反问道：“如果我不是国军，不是奉命来剿杀连云寨，你会不会真心把我当成好兄弟？”
“当然。我不是就这么做了。”
“当你带着兄弟们到了山下发现比预想的时间早，而我不在阵中时，你在想什么？”
“敌人就在眼面前，那时候可顾不上想什么。”戚少商侧目看了顾惜朝一眼，后者正执拗地盯着他，于是他只好尴尬地一笑，“我在想，你可能有了别的计策。”
“然而却不告诉你们？你都没怀疑？”
“大敌当前自己不能乱。就算你有什么问题也得等事情过了再说。”
顾惜朝冷笑了一声：“看在你曾经把我当成兄弟的份上，给你两个忠告。第一，以后不要太相信别人。”
戚少商噗嗤一声：“还有呢？”
“还有就是，如果有个什么机会，最好去投军。”
“拜香那天夜里你也说过这件事。”
“那时候我其实觉得你们活不下来。”
“真的？”
“不管将来哪一方得了势，都免不了要剿匪，所以最终还是会成为靶子。真要是想让还活着的那些人能再活下去，还是加入某一边比较好。”
戚少商看顾惜朝直接略过了自己的问题不由得就笑了，不过既然他不想回答他也就不问，只顺着他说：“那你觉得，加入哪一边才有可能活得久？”
“汉奸的事是做不得的。西北这一边，□□的力量比较大，不过我看也成不了气候。倒也不是特别拉拢你，但的确还是我们这边有优势。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问活得久，不过我看我要是真加了你们那边，连活都活不下去。”
“为什么？”
“不信吗？”
顾惜朝想了想说：“不，我信。”
“那就别问为什么了。不过说真的，大敌当前你们还自己人打自己人，照我看，也不怎么样。”
“攘外必先安内倒也不是没道理，总比前院正打着后院起火了强，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然后就派一个营的兵力来剿匪，眼面前日本人招摇过市都不打？”
顾惜朝没有说话。
“算了。”戚少商看了看天色，“都黑了，不知道老八他们到了镇子上没有。说起来，你觉得他们打完了吗？”
顾惜朝知道他说的是日军和国军：“早该打完了。我们输定了。”
“这么没信心？”
“主帅都被抓走了，如果还不兵败如山倒，我才真的没信心。”
“放心，你不至于那么没用。你看我们不是已经被你搞得溃不成军了。”
“谢谢夸奖。”顾惜朝乜他一眼，“鬼子赢了的话，估计会急着赶路，大概不会管我们。我们是现在下山？”
“还是等等为好。关键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
顾惜朝转向戚少商的时候看见他正看着天，便说：“那就等等吧。”
“反正长夜无聊，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大当家还会讲故事？”
“我为什么就不会讲故事？还是你不想听？”
“都说长夜无聊了，不妨讲来听。”
戚少商笑了一下就讲了起来。那是个传统的侠义故事，说是在北宋末年一个大侠在一间旗亭酒肆遇到了一个读书人，并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山寨，没想到那个读书人竟是朝廷派来的特使，来此就是以通敌未名剿杀这一股抗金力量。大侠毕竟是大侠，总不乏狐朋狗友出手相救，所以被那书生追杀千里都侥幸不死。直到他逃到了京城，终于揭穿了书生及其背后的当朝丞相的篡位密谋，才终于沉冤得雪。而书生终究不得好报，其妻子为救他而死，他也因此而疯癫。
这个故事后来被戚少商的孙子采集作为民间文学的样本对付了作业才得以保存下来，那时候戚少商已经没有很大的激情，所以寥寥数句讲完。但据说当年他讲给顾惜朝时激情洋溢口若悬河，直讲得月亮上了山又快落了山才讲完，讲到最后几乎没了底气，简直比打一场仗下来还要累。
“这是很多年前村里一个叫李零的大叔讲给我的。之后不久他就被抓丁当了兵，然后再也没回来。”戚少商对着顾惜朝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想从军。”
“这样。”顾惜朝也看了看戚少商，那时月色将尽，几乎看不清轮廓，只有一双眼睛在夜里还能闪出些光亮，“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有吗？你多心了吧。”
“就当是我多心了。”
“都这个时辰了。要不就睡吧。”
“你刚讲得这么激情澎湃，还睡得着？”
“习惯了。何况累了一天。”戚少商顺着石壁躺了下来，“要是你不习惯，我的大氅给你垫着？”
“不用。其实我也习惯了。”然后顾惜朝也顺着石壁躺了下来。不自觉的两个人就背向了对方。
于是很长时间没人说话。但戚少商最终还是忍不住又打破沉默：“喂。”
“干嘛？”
“还没睡啊。”
“睡了也被你叫醒了。”
“那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就快说。”
“没什么，就是想问之后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要是我军全军覆没的话，回去也是军法处置。”
“要不干脆留下来？”
“你这儿又留得住吗？”
“倒也是。”戚少商笑了，“或者干脆我成全了你，带着我的人头回去，至少也算不辱使命，代价虽然大了点，也能保住命吧。”
顾惜朝哼了一声：“是个主意。天亮之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