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27、第十二章

　　“我们从常熟一带出兵，目的地是吴淞这里，两路分别从这两侧突袭，进兵封锁黄浦江口，控制他们的海上通路。到时各团按照战略部署行事，必要时随机应变，懂了？”成崖余在地形图上画了几条线，“就像我们之前具体部署的那样，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没有什么表示，成崖余就点点头，“那好，剩下的事就拜托诸位了。等各位凯旋归来，崖余必定备好酒菜给各位庆功。”
　　“说这干什么，还不都是应该的，只可惜……”团长之一的何梵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成崖余的腿，虽然他很快收回了实现，成崖余还是察觉到了，于是习惯性地摸了摸被截断的地方。之前一次战役被弹片打中了膝盖，因为战事正酣来不及医治，战场条件有十分恶劣，导致大片溃烂，不得已只好截肢。虽然遗憾，不过残障之人毕竟是个负累，成崖余已经打算还乡，可是被他的师长诸葛正我劝住。诸葛说就算没了腿，至少还有脑子，冲锋陷阵的人他们有的是，可是运筹帷幄的恐怕没有几个，所以成崖余最终留了下来，虽然不能驰骋沙场，倒也遂了抗敌的愿。
　　“总之，大家平安最好。”成崖余微微一笑，“没事的话，那我们散了吧。铁团长？”
　　坐在旁边很久没说话的铁游夏仿佛忽然受了一惊，打了个激灵：“嗯？”
　　“分神了？”
　　“啊，没有。我记得行军路线。”
　　“那就好。”成崖余放下手中的笔，“铁团长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还是希望铁团长看开一些。”
　　铁游夏点点头，精神了一些，只是还是没说话。成崖余也知道逼不得，虽然有些担心他在战场上分心，不过也说不定哀兵必胜，是件好事，何况他一向骁勇善战，若是少了他也少了不少胜算，所以也不想坚持把他撤下来，否则若是他懊恼一辈子也还不一定干出什么事。所以他暗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问道：“你带来的那两个人安顿好了吗？”
　　“息小姐我已经派人送到后方去了，留在阵前也不安全。本来也想把戚兄弟送到后方，可是他坚持不肯，而且他是个不错的战力，既然他愿意，留在军中培养将来说不定有大用。”
　　成崖余其实有些担心毕竟戚少商土匪出身，仓促之间怕是教育不好，不过用人不疑就意味着相信你相信的人就要相信你相信的人相信的人。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那么，开战之前各位先好好休息吧。”
　　所有的人点了头，各自回了住处。成崖余看看铁游夏，让何梵将自己扶进了屋里。铁游夏在座位上坐了很久，从衣服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帽子，抚摸良久。
　　那是崔略商的帽子。

　　铁游夏是在武汉遇见的戚少商和息红泪，当时他是带着他发展起来的队伍南下与主力军会合。其实他本没有必要那么急，只是当地的农村改革已经比较稳妥，他想南下的事赶早不赶晚，就带着队伍下来了。后来想起来，他总觉得他急火火地仿佛就是赶着要知道崔略商的死讯，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一直在连云山那边待下去，不遇到认识他的人，等知道他的死讯时说不定认为他成家立业寿终正寝。这件事他想了十几年，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累得瘫倒在牛棚里时才觉得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他就只活在了该属于他的岁月里。想通了之后他终于笑着睡着了。
　　不过在火车站遇到戚少商时他还没有想过这么多的事。连云镇一别之后他有很多年没见过戚少商，不过戚少商没怎么变，他很容易就认了出来。屠镇的事过去久了，戚少商也不像那次见面时那么颓唐，还谈笑风生地聊了很久。之后忽然想到说铁游夏是共-产-党的人，那该是有办法保护息红泪。事情一说明白，铁游夏也觉得很值得重视，可是他毕竟带着队伍，一下分不开身支应，对当地党支部也不熟悉，不知道联系谁比较好。戚少商说没关系，他可以一路送息红泪先和他们会合，然后再让他们安排。而他自己，本来也还是要到上海去。铁游夏想了想就答应了，一路随军虽然是辛苦了些，毕竟还是比他们两个人走安全得多。
　　他打量息红泪许久也没想起她来，直到息红泪说他看起来有些面善，聊着聊着就慢慢想起了对方。然后他自然而然地问她后来有没有遇到她的那个师弟也就是他的同乡崔略商，息红泪含糊了几句，说这些年忙着四处奔波，况且两个人身份敏感，碰面也不安全，所以便没再见过。铁游夏不疑有他，便没再问起。是后来戚少商和他一起吃饭时无意识地说漏了嘴。当时铁游夏又向戚少商讲起了天下形势，戚少商对此早已不感兴趣，但还是听他说完，然后看着他说他让她想起了在上海认识的一个朋友，虽然不像他这么爱讲道理，骨子里倒是有些像。讲着讲着就讲了他很多事，包括他的样子他的习惯他的性格，他在上海做些什么事，包括托了他的福息红泪才活下来，当他最后叹了口气说起了他最后的样子，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崔略商酒后聊起过铁游夏是他的同乡，这时他抬起头，铁游夏已经呆滞地坐了很久。然后忽然一笑：“哦，我好像认识这个人。”说完笑了笑，喝了口酒，之后就仿若无事地吃完了饭，之后什么也没说。
　　戚少商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敲开了铁游夏的门。铁游夏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房间的一头收拾到另一头，就是看着好像是在没事找事做。戚少商看了很久之后问道：“铁大哥你没事？”
　　“啊？没事啊。”
　　“哦，没事的话，就坐下歇会儿吧，走了一天了。”
　　“哦，也是。”铁游夏似乎没经过什么思考就搬了个椅子坐下了，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还是站了起来，继续收拾东西。
　　戚少商叹了口气，把一个帽子放在了桌上说：“我想，这个还是留给你吧。”
　　铁游夏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被炸得半边发黑的帽子，慢慢走过来，看看帽子又看看戚少商：“这是？”
　　戚少商啥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铁游夏拿起帽子看了很久，虽然是因为戚少商放在怀里的关系，帽子上还有些温度，他还是觉得仿佛是帽子的主人刚刚摘下帽子放在那里走了出去，然后很快就会回来。
　　最后一次见你你还只有十几岁，也不知道你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铁游夏终于坐得住了，这一坐就坐了一天一夜。

　　就戚少商而言，当他们一行人到达长江北岸跟成崖余的队伍会合时，他就可以走了。他没有走只是因为他的目的地是上海，而现在上海被封锁，他进不到上海去，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可能反倒是跟着队伍打进上海。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他说有个和自己瓜葛很深的人在上海。然而后来他觉得与其说是瓜葛，不如承认自己放不下。就好像拿起来的时候就想一直拿在手里，结果手里的东西不在了，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好像就都能回来一样。他终究放下了息红泪却怎么都放不下顾惜朝，这种事情简直没道理可讲。
　　他说自己别的可能不行，打仗还算说得过去，只要让他学会怎么开枪。于是就有人笑他开枪哪有那么好学，想打得准怎么不得十天半个月。戚少商对着枪杆子一天就学会了。成崖余也说戚少商是个人才，可惜不服管，所以必然留不住。但留不住归留不住，这样的人就算最后不能成为自己人最好也不要成为敌人，所以留在身边可能比让他到处乱跑更安全。
　　开战的前夜戚少商从卧房走出来时看见成崖余就坐在空地上看星星，那场景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连云寨的一个夜晚。于是他走过去站在成崖余的身后说道：“军师大人难道还会夜观星象？”
　　成崖余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我只看出明天不会下雨。”
　　“真能不下雨也挺了不得，正是多余的时候。”戚少商也抬头看起了天，“连云山那边可没这么多雨。”
　　“戚先生……”
　　“少商就行。”
　　“少商。你在上海呆过一段时间是吗？”
　　“是。”
　　“对上海的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啊，怎么说好呢。”戚少商想了很久，“不知道。”
　　“我还没有去过上海。很想知道它什么样。”
　　“等我们赢了你就可以去看看了。”
　　“是啊。少商你是有朋友在上海？”
　　“嗯，算是吧。”
　　“其实我也有个朋友。我们对着打了很多年，从我们很年轻的时候，从北边一直打下来，后来他去了南方，很多年没有消息。现在，看来他是在上海了。”
　　“看来？”
　　“其实我没讲过他，也只知道他的名字。”成崖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看防线布置就知道是他了。了不得的人物，可惜急功近利。”
　　“没见过你都知道？”
　　“很多人不一定要见过。少商你应该也懂这个道理。”
　　戚少商想说不懂，可是想想又好像已经懂了。他想了很久之后说：“你是编个故事劝我什么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少商，很多人不一定非得见到，见不到或许反而更好。”
　　“谢谢关心。”戚少商低下头来，揉了揉脖子，“天色不早，军师大人……”
　　“崖余就行。”
　　“崖余……军师大人你也早点睡。”
　　“嗯。”成崖余看着戚少商又走了回去，转回头看着星星，“不过，其实我也想见见你。可等我打下上海，你就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