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35、第六章

　　朱大夫做了个好梦。那时正是日本樱花盛放的季节，不过他梦见的不是樱花，而是家乡那片绿油油的稻田。他和他妻子坐在家里的庭院里，妻子还是当年的模样，靠在他怀里。远处的孩子们在田野里跑闹，是春天里的那种温暖。
　　什么时候，去看上野的樱花吧。
　　他就这样笑着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他才发现外屋已经没有人了，老戚还在内屋里睡得很沉，看来那两个小子还是坐不住跑出去了吧。也没关系，反正一般来说老戚还是要再睡一段时间。够他们围着镇子转两圈的。不过那天戚少商很晚都没有回来，中间老戚自己醒了。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就说还是不等了，反正他自己也能回去。朱大夫说要不他松松他？老戚就笑着说用不着，还没有那么老不中用。然后他就拄着拐杖蹒跚地回去了。
　　直到傍晚时戚少商才回来，看他气喘吁吁地样子大概是一路跑回来。朱大夫正坐在藤椅上喝茶，看他进来就说：“你爹已经先回去了。”
　　“哦。”戚少商深呼出一口气。
　　“怎么跑得这么累啊？”
　　“哦，没啥。那个，”戚少商挠了挠头，“本来以为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就睡了一觉，没想到一睡就睡过头了。”
　　“年纪这么轻就这么多觉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也该给你看看？”朱大夫微微一笑，他也知道戚少商不过是随便扯了个谎，至于真干什么去了他不关心。
　　所以戚少商嘿嘿一笑，就告辞了。
　　他到家的时候老戚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来已经回来很久了。看见他进来就对他笑笑说：“跟惜朝出去了？”
　　戚少商想想，点了点头。
　　“饭我都做好了，对付着吃吧。哦对了，吃饭之前你先去把穆蓝接来吧。”
　　穆蓝是穆鸠平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他家的孩子名字非常好记，红橙黄绿青蓝紫，只没有“绿”，剩下的依次排下来。穆蓝比之前被打死的最小的儿子年纪大几岁，大抵与戚少商相当。所以说“大抵”，是因为老戚也不知道戚少商具体是多大，反正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也就那么回事了。年纪嘛，跟名字都一样，到你老了的时候差那么一点都不重要了。
　　女孩子总是长得比男孩子快。这些年穆蓝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虽然说女孩该像爹，不过老戚说幸亏不像她爹，所以才长得这么水灵。生得漂亮，自然有人垂涎，其中之一就是孙不恭。不过穆蓝到底出身不好，要是真娶做老婆还是麻烦了点，但适逢上面提出在黑五类家庭里面找一些积极分子进行培养感化，他自然也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她点为积极分子，还让她加入革命宣传队，参加各种宣传表演。自然想与她搭对表演的人也很多，不过这种好机会孙不恭自然不会让出去，所以最终还是他们两个一起表演。穆蓝对自己的漂亮也有些自觉，所以也不排斥利用这一点换一些福利，而且总的来说她也说不上讨厌孙不恭，只是觉得他那个熊样也对她有非分之想，总有那么一些不知耻。这都是穆鸠平死之前的事。
　　穆鸠平死后孙不恭几次都想找穆蓝解释其实他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他也有自信能把这件事说得跟自己没关系。但是穆蓝根本不见他。后来他见穆蓝搬去了戚家，就觉得是戚少商从中作梗，因此对戚少商更没好气，几次想找他麻烦，可偏偏戚少商无所谓得仿佛刀枪不入，真要动武又打不过他，虽然要真是落了一身伤回头可以找戚少商麻烦，但是自己还是吃亏。孙不恭只好把这口气先咽下去。后来他发现很多人都对戚少商便显出了嫉妒的不满，便又为自己站在了人民的一方而感到自豪。这些都是后话。
　　只说当时戚少商到穆家的时候，穆蓝一身孝服站在门口，行装早已打点好放在旁边。戚少商忙过去替她拿起来，说：“等了很久了？”
　　“没有。”穆蓝微微垂下了头。
　　“那……我们走吧。”
　　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话。在戚少商的印象里穆蓝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想来是因为穆叔叔的关系。所以戚少商也不敢多话。
　　老戚微笑着将穆蓝迎进了屋，然后说：“右手的第二间房我让少商空出来了，可能小了点儿阴了点儿，先对付一下吧。”
　　穆蓝微微欠了身：“谢谢戚叔叔。”
　　“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少商，替她把东西搬进去。”
　　然而其实不用老戚说戚少商已经在替她整理东西。穆蓝没有阻止，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私密物。其实她也没带多少东西来，只有一些随身的衣裳，再就是她爹娘的灵位。这些年不太有人敢将灵位摆出来，供奉也都是偷偷供奉，免得惹祸。穆蓝还敢带在身上，也算胆大包天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第一顿算是团圆饭。老戚的手艺一直不好，戚少商早就知道，顶多就是能吃而已，这让他不禁想起顾惜朝在野地里随便烤的东西也比这好吃的多。不过穆蓝似乎吃得很香，戚少商不禁想穆叔叔的菜得做成什么样了。
　　然而穆蓝忽然就哭了出来。戚少商一惊，刚要起来劝，被老戚拉住。老戚冲他摇摇头，戚少商就明白过来了。
　　穆蓝嘴里还塞着饭说：“谢谢戚叔叔，谢谢戚叔叔。”
　　老戚就顺着她的背说：“不用客气。吃饭吧。”
　　然后他们就在穆蓝的哭声里吃完了饭。
　　那天晚上戚少商在隔壁屋还是听见了穆蓝的啜泣声。到了后半夜才慢慢平息下去。
　　后来的日子里穆蓝渐渐开朗起来，除了早晚给爹娘上香，也不太表现出怀念之情。等后来除了孝，感觉上又和以前一样。戚少商拍着胸脯说在他身边的人还能不开心也算是件不容易的事，穆蓝和老戚都笑了。不过穆蓝还是很感谢老戚，这一点不光挂在嘴上，行动上也看得出来。其实戚少商觉得他们才应该感谢她，穆蓝是干活的好手，从她来了之后他们都闲在了不少，特别是有好吃食了。戚少商半开玩笑的说，他活了快二十年，终于过上人的日子了。结果被老戚踢了一脚。
　　农闲的时候穆蓝会在院子里织布，那些时候戚少商多半不在家，也不知道在镇上的哪里游荡。老戚站在房门口看着穆蓝织布的样子，想起很多年前跟自己上山的那个女孩儿，渐渐地越来越像了。不过穆蓝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的气势，想来跟她谦和的娘有关系。
　　老戚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走过去叫她：“穆蓝。”
　　“嗯？怎么了戚叔叔？”
　　“你觉得我们家少商怎么样？”
　　穆蓝忽然就把头低了下来，但老戚还是看到她嘴角挂着一些笑意。他猜测的果然猜中了。不过他太了解他儿子，所以他知道戚少商对穆蓝就没这个意思。他开始怪自己有些多嘴了，但到也是早晚要面对的事。然后他听见穆蓝说了一句：“我觉得少商哥不错。”
　　“哦。”老戚想了想转身往回走，“我也觉得我家少商不错。”
　　那段时间因为穆蓝的关系在戚家周围徘徊的人更多了起来，不过老戚也好戚少商也好早就被盯得习惯，根本没当回事。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孙不恭也开始在他家周围徘徊，也没把穆蓝又开始参加各种宣传活动当回事。毕竟这个世道，人总要为自己谋条好的活路。趋吉避凶嘛。更何况从打穆蓝又开始跟他们接触之后，他们对戚少商的敌意也稍微平和下来。总不是件坏事。
　　一切看来都很好。直到有一天，戚少商坐在门口听到了街上人在议论朱大夫的事。远远的什么都没听到的老戚只看见戚少商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