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人》何佳小百合

8、八

　　冯媛媛在采访完尹大川的当天就反回了上海。也许是由于旅途的劳顿和飞快的节奏，媛媛又觉得不舒服。躺了一天也不见好，于是爬起来到医院，让医生给自己开点药。
　　拿了药，冯媛媛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很面熟的黑衣女孩子和坐在轮椅上的玉树，还有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推着玉树，样子恭顺，大概是个护工。
　　媛媛向玉树招了招手：“嗨，玉树！”
　　黑衣女孩子停下来看了看媛媛：“你是？”
　　媛媛在近处细细打量起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龙树的女朋友朱可人嘛！这回素颜的她还真是没有什么明星的样子，怪不得不认识了呢！
　　“我是冯媛媛，我们见过面的，在佘山。”
　　“哦！”朱可可怪怪的拉了长音，然后用眼角看了看邹玉树。邹玉树今天看起来有点苍白，深蓝色的呢子外套，眼中的光彩也不多。
　　“我感冒了，哎，最近身体不大好。玉树怎么也来医院呢？”
　　“哦，还是治疗方法的事，我们再来和医生商量。顺便做一些检查。我有时间就来陪啦，龙树总是忙！”
　　媛媛想朱可人对邹家的事情如此亲历亲为，大概离嫁入邹家的一天不远了。
　　“哦，这个医院，有好的医生？”
　　“是啊！这里藏龙卧虎哦！冯小姐，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啊？”
　　“哦，我还没想到这医院还不错呢。什么，我的电话号？”冯媛媛思路有些断流，她没想到朱可人问她要电话号码。
　　“我是替玉树要的！他一直有你的‘名片’，我看到了！”朱可人很调皮，想用手摸玉树的头，但是玉树头一偏，躲开了 。
　　“哦，好啊，那怎么给他呢？”媛媛傻傻的问一句。
　　“他有手机的，可从来不用。”朱可人说完把手插进玉树的外套兜子，拿出一只黑色的手机。
　　冯媛媛马上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朱可人一面轻笑着一面记在手机上。冯媛媛相信这个朱小姐很爱玩，一定又在消遣玉树。
　　邹玉树没什么反应，跟着朱可人走远了，冯媛媛不禁一直注视着这一行人。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是怎么生活的。邹龙树、邹玉树，尤其是邹玉树对冯媛媛来说，就是一个谜。

　　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
　　——博尔赫斯（阿根廷作家）

　　这又是一个安静的周末。在这么喧闹的上海，每个人却都能感到安静。在这个周末，冯媛媛用写稿来打发时光。在写作中，媛媛总是能体验到一种抚慰，就如博尔赫斯的那句话。冯媛媛正在润色一个人物专访，突然电话响起来，一个不熟悉的很焦急的男性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冯媛媛吗？”
　　“哦，是我！”媛媛一阵惊慌，不知道眼前遇到了什么事。
　　“小姐呀，你来一下徐家汇，这里有一个人，我们拿他没办法，他手机上有你的电话。”
　　“什么样的人？”
　　“一个坐轮椅的，精神还有问题！”
　　坏了，冯媛媛一想，准是龙树的弟弟，他跑到徐家汇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迷路了？她马上问了准确的地址，打个车跑到了徐家汇。
　　一下车，他看到一群人围着什么。媛媛吓坏了，怕玉树出了点什么事，于是马上一边说“让一让”一边分开人群，发现人群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用手捂住耳朵，低着头，闭着眼睛，嘴里低低的念念有词：“走开，走开，走开......”
　　虽然是春天，晚上寒气还是逼人，媛媛看到玉树单薄孤单的样子，不禁鼻子酸酸的，他也是一个成年人啊！这时候一个貌似是城管的人又上去推玉树的轮椅，玉树马上稳住轮子，大声吼那个人：“别碰我！”
　　那个人大声说：“你神经病！”
　　正在这时，冯媛媛上前，拦住那个人，镇定的说：“他不是神经病，他有一些自闭，拜托你不要吓唬他！”说完，媛媛用左手轻轻抚摸玉树的头，一下一下的，然后索性用身体抱住他，用温柔的语调对玉树说：“别怕，没什么，没什么，别怕玉树。”
　　玉树在媛媛的安抚下，慢慢的稳定下来，媛媛转身看着那个要推玉树轮椅的人，那人注意到媛媛的眼神，狠狠的回了一句：“他在这里，突然很慌张，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挡着别人的路，也不和人说话，一碰他，他就喊！”
　　“好了，我知道了！”冯媛媛打断了他，“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为什么你们会发现我的号码？”
　　“他这样两个小时了，我以为他精神不好，翻他的外套兜子，发现了手机，上面就有你的号！”
　　冯媛媛眉头皱了一下，心想这玉树到底要干什么呀？怎么来到这里的？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推走玉树，只好试试了！她用商量的语气和玉树说：“玉树，我们不能总是呆在这里，我们去我家先歇歇，然后送你回家，好吗？”
　　没想到玉树竟然听懂了，用眼睛看看媛媛，点了点头。媛媛觉得他的眼睛有了光彩。
　　媛媛推着玉树慢慢打车离开了，到了家，媛媛才注意到玉树已经冻得嘴唇发青，身上不住的颤抖。他有点拘谨的将轮椅驶到客厅，低着头。媛媛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又怎么会一个人。她冲了一杯姜茶，递到玉树面前：“给你！”
　　玉树不接，连看都没有看媛媛一下。
　　媛媛有点点抓狂，她知道要是玉树不接受的，就很难让他去接受。媛媛用手轻轻碰了碰玉树，迫使玉树抬起头来，然后她把姜茶放到嘴边，做喝的样子，并一边对玉树说：“玉树，喝了会很温暖的！喝吧，喝吧！”玉树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杯子，慢慢的把姜茶喝了。
　　媛媛趁玉树喝茶的档口给邹龙树挂了电话，龙树正在开会，听了自己弟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急坏了。媛媛告诉龙树他弟弟现在很安稳，让他开完会再来，不必着急。
　　转身时，玉树喝完了茶，握着杯子，愣愣的看着媛媛，眼中没有一丝复杂，没有一丝世俗，也没有一丝无奈，媛媛不由得一震。她下意识的躲过了玉树的双眼，余光中发现这个“大男孩”的脸色还是没怎么好，心想玉树一定是累坏了。她又对玉树说：“玉树，你大概是累了，躺一会儿吧！来，跟我来！”
　　玉树倒也听话，跟着媛媛到了床边，媛媛不知道应不应该帮玉树，正在左右为难间，看见玉树费力的弯下腰，脱了鞋，然后把自己移到床上，平平的躺下，不久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那一刻，媛媛突然感到不可思议：昏暗的灯光、均匀的淡淡的呼吸声，一种久违的宁静霎时间填满了整个宇宙，媛媛屏息凝神，真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门铃轻轻的响起，媛媛不情愿的打开门，这时一个人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龙树。
　　机灵的龙树马上“探测”出了此刻的气氛，轻轻的压低了声音问：“玉树睡了？”媛媛轻轻点了点头。
　　“哦，哦”，龙树一面换鞋进屋，一面若有所思。
　　龙树进了屋，轻手轻脚的去看了看睡着的弟弟，此时的玉树紧闭着双眼，偶尔眼皮还会轻轻动一动。见此情景，龙树长出了一口气。
　　两个人到了沙发前坐定，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说话，然后竟都“噗哧”一声乐了。龙树搓了搓手说：“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我也想不大明白，给你添麻烦了！”
　　媛媛摇了摇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接着问：“玉树以前也这样过吗？自己独自跑出来？”
　　龙树皱着眉头回忆说：“是有过一次。但是和今天也应该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那时我们一家去医院陪玉树检查身体，大家都在专注于和医生谈话，哪知玉树自己摇着轮椅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后来急得我们家的护工老张满世界找，在医院附近找到他了。”
　　“他是不是很不喜欢现在的环境啊？是不是在逃？”媛媛忍不住问。
　　“老实说我没发现。”龙树摇了摇头。“我们对他一直是没有变化的，就是妈妈会忍不住伤心着急，我想这也是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没准是他想起了什么，或者是想自己干点什么，这些年又这么不善表达，就自己做了，我很理解。”
　　媛媛想想也是，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那么，玉树的腿，是怎么搞的？”媛媛忍不住继续问。
　　“他的腿......”媛媛继续问道。
　　“他的腿，说来很不幸，他还不会走路时，保姆抱着他在二楼的阳台上玩，不慎将他摔了下去，背先着地，下肢瘫痪，保姆一看事情不妙，也跑了，可怜了玉树，这辈子就在轮椅上。”
　　媛媛浑身一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个玉树的确是命途多舛啊！
　　龙树看了看媛媛：“你最近忙吗？”
　　媛媛受不了龙树那高压电眼，拢了拢头发说：“我还好啦，一直是老样子，刚从北京采访回来，呵呵。”
　　龙树点了点头：“当记者的可是很辛苦啊！”
　　媛媛笑了笑。
　　龙树想了想又说：“对了，玉树和你倒是一直蛮投缘，他不肯正视自己的病情，从不配合治疗，要不你劝劝他，让他好好治疗吧！”
　　“是嘛？他不配合治疗？”
　　“是呀！一提这件事我们全家都头大。”
　　“那我试试吧！也许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啊！我一直以为玉树在接受治疗呢！”
　　龙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弟弟从小到大很坚强也很固执。他在对抗针对自己的自闭倾向的治疗上也是这个作风。”
　　“需要我做什么？说说看！”媛媛提高了音量，很豪爽的说。
　　“呵呵，就是让他正视病情就好了，另外，能不能，可能我的要求有点不讲道理啊，”龙树有点不好意思，“有时间你能多和玉树聊聊天，也对打开他的心扉有所帮助。”
　　“那没问题啊！”媛媛笑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难办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