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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仇途无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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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矜踏入主战场时,身影几乎湮没在攒动的修士潮中——没人过多留意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对她而言,这份被忽视反倒成了便利,让她能毫无顾忌地暗中探查秘法动静,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阻碍与牵制。
但战场上传来的阵阵腥风,却让谢矜心头沉甸甸的。
天衍宗宗主立于阵前,一身华袍纤尘不染,眼底却满是不容置喙的傲慢。他虽修为深不可测,实战经验却极为匮乏,几次贸然下令,都让正道修士付出了惨痛的伤亡代价。旁人道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数次委婉劝谏,却都被他冷言驳回。可天衍宗势大,放眼整个正道,竟无一人敢真正违逆他的意愿,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脚下的土地。
谢矜抵达主战场的第二天,魔道的攻势便如潮水般接连涌来——铺天盖地的魔兵裹挟着未知的恐怖力量,撞得正道法阵结界摇摇欲坠,光芒黯淡。正道修士们只能缩在结界后负隅顽抗,那份对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可正道阵营里,本就人心不齐。
冲在最前的修士,眼里燃着复仇的火焰,胸腔里装着家园破碎的绝望,一腔热血只想用性命换一场胜利、换片刻安宁;而另一些人,是被硬生生推上战场的,死亡的阴影在他们眼前挥之不去。他们看着宗门掌权者躲在后方高枕无忧,对前线的牺牲无动于衷,心底的愤怒便疯狂滋生:凭什么要死的是我们?凭什么那些人能安享太平,却要我们用命去铺垫他们的权势?
更何况,就算赢了这场仗,未来就真的会更好吗?
未必。不过是换一批掌权者罢了。
他们茫然了。为自己拼搏?下一秒或许就会化为战场上的一抔黄土。为后人?难道要让子孙后代也像自己一样,沦为掌权者的棋子,成为他们优渥生活的消耗品?
主战场的人心,早已在恐惧、愤怒与迷茫中涣散不堪,仅靠着少数人的热血勉强支撑。而掌权者的漠视,更像一把尖刀,将这份分裂撕得愈发彻底。
谢矜抵达战场的第三日,终于得见魔尊霍无幽——他一袭玄衣染血,墨发翻飞间仅抬手一挥,正道坚守多日的防线便如碎玉般轰然崩塌。结界破碎的巨响中,正道修士死伤惨重,人人面露惊惧,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局势瞬间岌岌可危。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踏出人群。
“她是谁?”
“从没见过这号人物,竟是个无名之辈?”
窃窃私语在正魔两阵间蔓延,双方皆被这突然挺身而出的女子惊得一愣。谢矜不闪不避,径直迎向霍无幽,指尖灵力暴涨,与他瞬间交上了手。
两人的对决堪称惊天动地,磅礴的灵力相撞时掀起漫天烟尘,余波震得周遭修士连连后退,根本无从插手。这场恶战足足持续了半日,从晨光熹微打到烈日当空,霍无幽起初眼底的轻蔑,渐渐被浓重的兴味取代,出手愈发凌厉,已然是全力以赴的认真姿态。
“痛快!”霍无幽大笑出声,攻势却未停歇,“你这般天赋,留在正道可惜了——归顺魔道,我许你与我平起平坐,如何?”他越打越酣畅,只觉终于遇到了能与自己匹敌的知己。
谢矜闻言,剑锋一偏避开他的掌风,语气清冷:“要我归顺,除非你立刻停止战争。”她心中明镜似的,自己若真降了魔道,以其碾压之势,正道众人必遭屠戮,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停止战争?”霍无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狂傲至极,“魔道如今正是鼎盛之时,正道不过是苟延残喘,何来反击之力?停战对我魔道毫无益处,我为何要做?”
“你以为靠秘法就能高枕无忧?”谢矜剑锋骤然提速,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那上古秘法的后果,你当真不清楚?魔道的士兵,难道就不是你的子民?”
这话让霍无幽的动作猛地一顿。
谢矜继续说道,声音清晰传遍战场:“此术早在千年前便已失传,虽能让人短时间内修为暴涨,化为不死不灭的战争机器,可后遗症却足以致命——无论施术者还是受术者,终将灵脉尽毁,修为之路彻底断绝,永无寸进!”这是师傅临终前特意叮嘱她的禁忌之术,她万万没想到,霍无幽竟真的用了。
“我当然清楚。”霍无幽的声音冷冽如冰,掌风却愈发凌厉,“这些,不过是必要的牺牲罢了。”
他怎会不知这秘法的代价?只是有些事,从始至终都由不得他退缩。
霍无幽的童年,是在正道一个小宗门的领地度过的。那时魔道尚未崛起,天下尽归正道掌控,寻常百姓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所在的小村庄,每年种出的粮食,一半要上缴给顶尖大宗门,剩下的还要被当地小宗门层层克扣,一年到头,寻常人家连一口热乎的白米都吃不上。
普通人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租种宗门的田产。遇上灾年颗粒无收,宗门却半分体恤都无,该交的租子、利息一分不少。交不起?便被关入地牢,甚至直接处死。利滚利的重压下,无数人只能签下卖身契,卖儿卖女,一辈子给宗门当牛做马,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霍无幽的童年里没有温暖,只有数不尽的寒冷与饥饿。冬天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手脚冻得裂出血口,只能缩在草堆里取暖;他最大的愿望,从来都不是什么修炼成仙,只是能痛痛快快吃一顿饱饭。
可就连这点奢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那些宗门修士强征租税时,村民们只能跪地磕头求饶,不敢有半分反抗——反抗的下场,只会是家破人亡。
正道却还在粉饰太平:“你们能活着已是万幸,宗门给了你们庇护,该感恩戴德才是!若是落到魔道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霍无幽看到的魔道,从来都不是这样。
他们给了他另一条路——一条反抗正道、反抗那些吃人宗门的路。
那一夜,魔道大军突袭宗门,喊杀声震彻夜空,昔日作威作福的修士被屠戮殆尽。霍无幽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却看到一名魔道掌权者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恨这些人吗?”那人声音低沉,随手扔过来一把沾着血的匕首,“现在有机会了。你可以杀了他们,可以反抗他们——是我给了你这个机会。”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脚边,寒光刺目。
恐惧瞬间攫住了霍无幽的心脏,可随即,这些年的饥饿、寒冷、家破人亡的痛苦,尽数压过了恐惧。无非就是死,在宗门手里是死,在魔道手里难道还能更糟?
他颤抖着拾起匕首,红着眼冲向那些曾经耀武扬威、逼得他家破人亡的宗门修士——那些人此刻狼狈不堪,再没了往日的嚣张。
匕首一刀又一刀,狠狠捅进压迫者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脸。
“哈哈哈……”
突然,一阵笑声自身后传来。
鲜血的腥气刺激着霍无幽的神经,让他猛地冷静下来。他握着还在滴血的匕首,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那发出笑声的魔道掌权者。
“我叫霍惊寒。”男人看着他,朗声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桀骜,“你想加入魔道吗?”
霍无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松,眼底没什么波澜:“有什么条件?”
他不在乎自己是正道还是魔道,眼下,能活着就好。
“条件?”霍惊寒挑眉,语气随性,“只要你愿意,便没什么条件。”
“那我加入。”
小小的身影站在满地狼藉中,语气坚定。就这般,他踏入了世人眼中凶名赫赫的魔道。
霍惊寒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这小子,下手倒挺狠。不如做我义子吧,我亲自教你——反正我也无儿无女。”
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提议,可对霍无幽而言,却是命运的转折。在霍惊寒看来,这孩子敢反抗压迫,面对自己时毫无惧色,这般胆量,是块值得雕琢的好苗子。
“你有名字吗?”霍惊寒问道。
霍无幽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家人早死了,我从小被卖做奴隶,他们都叫我18号。”
“那便跟我姓霍。”霍惊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声爽朗,“往后你就叫霍无幽——无幽暗,前路坦荡。”
这声笑,像一道暖流,悄悄淌进了霍无幽冰封多年的心底。
霍惊寒刚接手魔道时,这股势力在正道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没人放在眼里。可他上位后,却剑走偏锋——将魔道“反抗压迫、人人平等”的理念悄悄传入正道辖地。
那些被宗门盘剥、被强权欺压的修士与凡人,早已对正道的虚伪忍无可忍。当魔道的思想如星火般蔓延,人人都看到了脱离苦海的希望:不必再为一口粮食卑躬屈膝,不必再为宗门的私欲卖命,不必再忍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权。
魔道,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这些人的救赎与光明。而随着投奔者日益增多,魔道的势力也如滚雪球般壮大,渐渐有了与正道分庭抗礼的底气。
霍无幽无疑是被魔道救赎的人。他曾无数次祈祷,义父霍惊寒能一直陪着他,可正道终究背信弃义,亲手将他的救赎推入了死亡深渊。
随着魔道势力日渐壮大,正魔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战争几乎一触即发。为了保全更多挣扎在底层的修士与凡人,霍惊寒选择了妥协——与正道签下契约,两方割据,暂息战火。
这份妥协换来了短暂的安宁,却藏着霍惊寒未竟的心愿。无数个深夜,霍无幽都能看到义父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夜空轻轻叹息。他知道,义父想要的从来不是割据一方,而是让天下人都能挣脱枷锁,活得自由,不再受半分压迫。
普通人的性命,在正道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
霍惊寒清楚,若是贸然发起全面进攻,正道定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蒙蔽百姓,将他们推到前线当挡箭牌——最先死去的,永远是那些手无寸铁、渴望安宁的普通人。这场战争,除了无尽的死亡,什么都带不来。
所以他选择了妥协,哪怕心里装着天下人的自由。
可他万万没料到,正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契约。签订契约的当天,那所谓的“和平之约”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正道设下死局,将毫无防备的他引诱其中。
那一日,血流成河,霍惊寒惨死当场。
正道以为没了霍惊寒,魔道便会群龙无首,扭转战局的机会来了。他们立刻撕毁契约,大肆发起反攻,边境线上的摩擦从未停歇,战火再次燃起。
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群龙无首的绝境中,霍无幽戴上了魔尊的冠冕——他要替义父完成未竟的心愿,更要为义父报仇,让那些虚伪的正道,血债血偿。
正道万万没料到,老魔尊霍惊寒死后,新继位的霍无幽,手段竟比义父狠厉百倍。
边境线上的摩擦从未停歇,正道屡屡受挫,节节败退。可霍无幽心里清楚,这种上风不过是暂时的——正道手握海量资源,只要抛出一点甜头,哪怕是曾被他们压迫得苦不堪言的普通人,也会趋之若鹜。毕竟魔道能给的,只是“人人自由”的美丽愿景,要实现它,得靠一穷二白的众人拼尽全力;再加上信息闭塞,魔道的理念根本传不到天下各处,普通人自然更愿意相信正道画下的大饼。
仇恨在心底翻涌,霍无幽却硬生生压了下去。他选择与正道维持着微妙的对峙,这一对峙,便是几十年。
直到那卷上古秘法重现人间,霍无幽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久违的火焰——他知道,机会来了。
妥协换不来和平,更换不来真正的自由。他比谁都清楚秘法的致命危害,可若是能以这份代价,推翻正道的虚伪统治,完成义父未竟的心愿,让天下人真正挣脱枷锁,那一切就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