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百年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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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泼洒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断裂的剑刃嵌在焦黑的泥土里，凝住的血痂被晚风卷得细碎，混着魔兵身上未散的诡异魔气，还有正道修士佩剑的清寒，缠成一团令人窒息的沉郁。谢矜握着长剑的指节泛白，目光扫过那些被秘法操控、即便身死仍保持着厮杀姿态的魔兵，喉间发紧，转头看向对面立着的男人——霍无幽玄衣染血，墨发被血珠黏在额角，眼底翻涌着偏执与戾气，却又在垂眸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何谓值得？”谢矜的声音先于动作响起，没有尖锐的斥责，却带着千钧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战场的死寂里，“死这么多人，算值得吗？正道魔道皆是，死伤惨重，这一场争斗，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她原本笃定，霍无幽的野心不过是扩充魔道领土，是膨胀的欲望吞噬了理智，可此刻望着他眼底那抹矛盾的痛楚，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疑虑：或许，这一切背后，还有她未曾看透的执念。话音落时，她微微前倾身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目光灼灼地望着霍无幽，藏着几分试探，几分想拆穿真相的急切。
霍无幽嗤笑一声，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渍，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他周身的魔气因心绪翻涌而微微躁动，卷动着地上的碎尸残片，语气里满是刻骨的厌恶，字字带刃：“当然是推翻正道的统治，还天下人自由。正道虚伪，动辄以神之子自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可他们又何尝在乎过天下生灵的死活？”
“在乎？”谢矜猛地抬声，声音里添了几分悲凉的怒意，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心疼与无力，“可你这样做，天下生灵又何尝有活路？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她抬手，指向不远处那些蜷缩在地、因秘法反噬而痛苦扭曲的魔兵，他们双目空洞，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即便被斩断四肢，仍会凭着本能挣扎，“这些逃散的魔兵，他们惧怕的是正道吗？是死亡！你用秘法把他们变成了没有知觉的战争机器，他们连反抗你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平等？”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霍无幽，眼底翻涌着失望与悲悯，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沉重：“想要给天下生灵自由，从来不是单纯的厮杀屠戮，而是唤醒每个人心底的觉醒——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压迫，让他们敢站出来说‘我不愿’。可你呢？用牺牲他们自由的方式，去换取你口中的‘自由’，这真的是自由吗？”
霍无幽的脸色骤然沉下，周身的魔气瞬间暴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他想起义父临终前的模样，想起正道修士屠尽魔道村落时的残忍，眼底的痛楚被戾气狠狠覆盖，指尖的长剑握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剑身在掌心的力道下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
“没有流血和牺牲，怎么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他反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像是在说服谢矜，更像是在自我催眠，“妇人之仁！当年我的义父，就是轻信了正道的和平论调，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现在不流血，难道等着正道再一次屠尽我们魔道众人吗？”
话音落时，他的目光不自觉扫过那些因秘法而痛苦哀嚎的魔兵，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地疼。可这份疼，很快就被复仇的执念压了下去，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场仗，必须打下去，也只能打下去，没有退路。
谢矜将他眼底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心底像是压了一块湿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她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霍无幽的软肋上：“你说要给天下人自由，可你现在做的，是把魔兵变成傀儡，把普通人变成炮灰。他们的血流得不明不白，到最后，不过是换来魔道赢，或是正道醒，换不来任何人的自由。下次掌权的，不过是另一个踩着鲜血上位的独裁者——就像当年的正道，就像现在的你。”
“真正的牺牲，是为了让后人不用再牺牲。”她上前一步，晚风掀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眼底满是悲悯，“可你呢？用秘法逼着所有人跟你赌，赌赢了，是你的复仇；赌输了，是所有人的毁灭。这不是反抗，是泄愤；不是救赎，是拉着所有人陪你陪葬。”
“你义父要的，是没人再被压迫，不是让压迫者换一个身份。”谢矜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流血，该流在唤醒人心上，流在让普通人敢站出来反抗上，而不是你替他们做决定，把他们的命，当成你复仇的筹码。”
她握着剑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指尖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份颤抖，无关恨意，只关乎疼——疼霍无幽被仇恨困住，疼他用“负责”绑架了所有人，疼他明明在乎众生疾苦，却偏要一条道走到黑；更疼一场本该指向自由的反抗，最终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内耗。
她望着霍无幽眼底那种“明明知错，却偏要硬撑”的偏执，语气里添了几分共情的沉重，像是在与他对峙，又像是在轻声叹息：“霍无幽，你根本不是在替谁复仇，你只是在跟自己较劲。你怕回头，怕多年的坚持，到最后都变成一个笑话。”
霍无幽浑身一震，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隐秘，周身的魔气骤然滞涩了几分。他垂眸，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那双手，既握过复仇的剑，也施过禁锢众生的秘法，心底的痛苦如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可他很快便抬眸，眼底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决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停手？义父的仇没报，魔道的人还在受正道欺压，我一退，他们就成了正道砧板上的肉。我选了这条路，就欠魔道所有人一个结果，哪怕是错的，也得走到头——总比半路退缩，让所有人都白死强。”
他不是不懂谢矜的话，只是他等不起。当年的自己，等不到正道放下偏见；现在的魔道，也等不起正道给他们“慢慢觉醒”的时间。正道的压迫从未停止，唯有打到底，哪怕同归于尽，也要让正道知道，压迫众生，终将付出代价。
“我没错，只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霍无幽的目光落在谢矜脸上，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像是在托付，又像是在挑衅，“要么赢，要么死在战场上，这才是对魔道众人的交代。至于后果……反正我也活不过秘法反噬，功过是非，就让后人评说去吧。”
若是谢矜能阻止他，那就阻止吧——他心底深处，或许也藏着一丝渴望，渴望有人能拉他走出这无边的仇恨深渊。可面上，他依旧紧绷着下颌，周身的戾气丝毫不减，做好了与谢矜死战到底的准备。
两人的剑，再次交锋。剑气纵横间，撕裂了残阳的余晖，搅碎了战场的死寂，魔气与灵力碰撞，发出刺耳的轰鸣。这场厮杀，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第三日的黎明，天边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战场上的厮杀声忽然戛然而止——霍无幽与谢矜，像是心有灵犀般，同时收了剑。
没有人知道停手的缘由，只看到那两位曾打得难解难分、几乎要毁天灭地的魔尊与谢仙君，隔着满地尸骸对峙，周身的气息渐渐平复。唯有他们二人清楚，若是此刻死战到底，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一旦他们双双陨落，正道便会重新独大，席卷天下，到那时，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将付诸东流。谁，还能阻止正道的扩张？谁，还能守护这满目疮痍的天下？
沉默片刻，霍无幽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笃定：“三个月。三个月后，主战场再见。”
谢矜颔首，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也闪过一丝希冀：“好。三个月后，我再来找你，届时，一切自有结果。”
一纸口头契约，悄然定下。战场上的众人，皆是噤若寒蝉——魔尊的战力令人忌惮，谢仙君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没人敢戳破这短暂的和平，更没人敢得罪任何一方。他们只知道，谢仙君力挽狂澜，为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带来了一丝希望，却又在和平降临的那一刻，悄然离开了主战场，只留下一句“三个月后归来”的承诺，让人心生疑惑，又满心期盼。
魔气渐渐收敛，正道修士也陆续撤离，喧嚣的战场，终于归于死寂，只余下漫天的血腥味，还有风吹过残剑发出的呜咽，像是在哀悼这场无意义的厮杀，又像是在等待三个月后的终局。
谢矜没有停留，踏着晨露，一路返回中正教的边境据点。风卷着她的衣袍，将战场上的血腥与悲凉，一并带向远方，她的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万千思绪，步履匆匆，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据点的院门推开时，凌霜与范昱几乎是同时迎了上来。凌霜一身素白道袍，眉眼间满是急切，见谢矜平安归来，眼底的焦灼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阿矜，你回来了！”
范昱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神色间满是敬重：“仙君平安无事，便是万幸。”
谢矜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拉着凌霜与范昱，走到据点的密室之中，低声交代了诸多事宜——语气凝重，字字谨慎，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只看到凌霜与范昱的神色，渐渐从欣喜，变得凝重，再到后来的眼底含泪。
交代完一切，谢矜回到自己的居所，提笔给掌教苍溪写了一封信，信中字迹工整，却难掩疲惫，字字句句，皆是对中正教的托付，对天下苍生的牵挂。写完信，她将其封好，交给范昱，而后便闭门谢客，宣布闭关修行。
密室之中，光线昏暗，唯有一盏灵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将谢矜的身影拉得颀长。她盘膝而坐，指尖掐诀，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力，脑海中思绪翻涌：她知道，如何终结那上古秘法，也知道，如何解救那些被秘法操控的魔兵。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巨大的代价——她要将霍无幽封印，以自身灵力为引，净化他身上的秘法戾气；而后，再耗尽修为，创造出草木之灵，驱散魔兵身上的魔气，还他们自由。
可做完这一切，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她——没有了霍无幽的制衡，没有了她的约束，正道的势力必将疯狂扩张，彼时，天下黎明，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中正教，还能安然无恙吗？她必须未雨绸缪，为中正教，为魔道，为这天下苍生，留下一条退路。
她与霍无幽，看似立场对立，心底却藏着一丝相似的执念——反抗压迫，守护众生。正是这份相似，让他们得以定下三个月的契约，得以有了这短暂的和平。霍无幽说，他没有退路，秘法一开，万劫不复；可她有——她能给他第二条路，能帮他净化秘法，能终结这场无意义的厮杀。
只是，净化秘法，封印霍无幽，需要消耗她毕生的灵力，到最后，她与霍无幽，都会被迫陷入沉睡，一睡便是百年。百年之间，谁来守护魔道众人？谁来制衡正道？谁来守护她心心念念的中正教？
念及此，谢矜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她要为他们，留下保护之法，留下希望。
三日后，谢矜结束闭关，走出密室。凌霜一直守在门外，眼底满是担忧，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阿矜。”
谢矜望着凌霜，神色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凌霜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道袍，传递到凌霜的肩头：“凌霜，这世间，我不知还有谁可以相信，但我知道，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三个月后，我会再回主战场，到那时，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回来。”
“无法再回来……是什么意思？”凌霜的心，骤然一沉，像是被冰水浇透，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意，他死死盯着谢矜，声音里满是慌乱，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谢矜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密室窗外的枯枝，语气平静，却字字沉重，像是在诉说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情：“霍无幽修炼的是上古秘法，想要阻止秘法反噬，拯救那些魔兵，就只能将他封印。这世间，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可一旦封印住他，我与他，便会一同从这世间消失——陷入沉睡，百年方醒。”
“消失？”凌霜猛地攥住谢矜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带着一丝急切的哀求，“不行！我同你一起，我陪你一起消失，我绝不留你一个人！”
他从郦渠跟随谢矜至今，一路成长，历经风雨，无论遇到多大的磨难，都未曾退缩，总觉得自己能慢慢变强，能成为护她周全的人。可此刻，面对谢矜的决定，他却只感到无尽的无能为力——他留不住她，也阻止不了她。
谢矜缓缓抽回自己的衣袖，抬手，轻轻拭去凌霜眼角滑落的泪水，指尖温柔，眼底却满是坚定与希冀，她微笑着，语气郑重，像是许下一个跨越百年的承诺：“别哭。百余年后，我会再回来的。待到秘法被净化，魔兵被解救，我会重新回到这世间，与你相遇。我保证，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百余年后，我们再相逢。”
凌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谢矜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得谢矜心底一疼。
他太过平凡，太过普通，只是众生中最渺小的一个，没有足以与正道抗衡的实力，没有足以阻止谢矜的底气，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他怕自己的心意，会成为谢矜的负担，怕自己的平凡，配不上她的光芒。他原本只想着，静静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完成自己的理想，看着她守护这天下苍生，便已足够。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会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你要抛下我吗？”凌霜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绝望。
谢矜望着他满含泪水的眼眸，心底的疼愈发浓烈，她轻轻握住凌霜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底满是希冀，语气郑重，像是在托付整个天下：“我不是要抛下你，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我封印霍无幽之后，正道势必会发起反攻，到那时，天下苍生，还有谁能阻止正道？凌霜，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这天下唯一的希望。”
她比谁都清楚，凌霜是天纵奇才，在修道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只要悉心栽培，潜心修炼，不出百年，必定能成为足以制衡正道的强者。她走之后，唯有凌霜，有能力稳住这混乱的天下，有能力守护中正教，有能力，等她回来。
凌霜望着谢矜眼底的希冀，望着她眼中那抹“非你不可”的坚定，心底的绝望，渐渐被一股力量取代。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谢矜，无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哪怕，这意味着，他要独自守着百年的孤独，守着一个跨越百年的承诺。
他用力点头，泪水依旧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忍住，声音沙哑却坚定：“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守住这天下，一定会等你回来。”
话音落时，凌霜再也忍不住，猛地将谢矜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个拥抱，藏着他未曾说出口的心意，藏着他无尽的不舍与心疼，藏着他跨越百年的承诺。
他不敢告诉谢矜，自己早已心悦于她，不敢告诉她，他不想让她去冒险，不想让她消失百年。他怕自己的心意，会成为她的牵绊，怕自己的挽留，会耽误她守护天下苍生的脚步。
谢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底满是温柔与愧疚，她知道，自己欠凌霜一个解释，欠他一段陪伴，可她别无选择——这是她的使命，是她对霍无幽的救赎，是她对天下苍生的责任。
密室之中，灵灯的光晕依旧微弱，将两人相拥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影里，空气中，满是不舍与沉重，还有一份跨越百年的约定，在寂静中，悄然生根发芽。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百年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