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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迟来的相见 ...

  •   交代完后续事宜,谢矜便再度闭关。这一次,她以草木之灵为基,凝魂塑魄,亲手缔造出了能净化魔气的谢氏一族。她偏不要这一族只做听命行事的傀儡,故而注入的不仅是草木的生机,更是独属于生灵的思想与灵魂——他们看似与常人无异,唯有灵魂深处,藏着草木的清灵与坚韧。
      闭关三月,寒来暑往。当谢矜携谢氏族人踏出闭关石门时,一眼便望见了守在门外的凌霜。
      他就那样立在廊下,素色的衣袍落了些微尘,往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凌乱,衬得那张素来清俊的脸愈发苍白。风掠过他单薄的肩头,竟让人看出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
      谢矜心头一紧。
      她如何不知,这三个月里,凌霜定然是日日守在这里,夜夜睁着眼熬到天明。他在怕,怕她这一闭关便是永别,怕百年沉睡的约定终成定局;他在怨,怨自己的修为不足,护不住想护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奔赴那一场孤注一掷的封印。
      此刻望见谢矜的身影,凌霜攥紧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喉间涌上无数话,千言万语堵在舌尖,最后却只凝成一句无声的喟叹——他多想扯住她的衣袖,问一句能不能不走,问一句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他不能,他知道她肩上扛着的是天下苍生。
      谢矜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我没事。”
      她抬手,目光掠过身后列队而立的谢氏族人,眼底漾起一抹浅淡的期许,旋即又凝了几分恳求,落在凌霜身上:“我沉睡之后,他们会留在这世间。他们能净化魔兵魔气,却无甚修为傍身。守护好他们,守护好苍生,就当是……为了我。”
      凌霜抬眸望进她的眼,那双素来澄澈的眸子里,此刻盛着他读得懂的托付与不舍。他喉结滚动了许久,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应承,字字都像是咬着血说出来的:“我会等你回来。我也会护好他们。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一定要……回来。”
      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便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谢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勘破离别,可看着眼前人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强忍着哽咽的模样,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舍不得。她不怕百年孤寂,却怕他独自一人,守着一场遥遥无期的约定,在岁月里熬成孤影。
      “这百年,别一个人扛着。”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近乎叮嘱的温柔,“去郦渠吧,和花花壮壮他们作伴。多交些志同道合的人,快快乐乐地活着。百年后……郦渠的桂花,该又开得满院香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若真有良人伴他左右,她也会替他高兴。
      凌霜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眼泪却落得更凶了。他攥着拳,指甲嵌进掌心,硬是没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而后,谢矜又寻来范昱,细细嘱托了谢氏一族的安置之事,选定梅州仙山为族地——那里山清水秀,最宜草木生灵繁衍生息。她盼着,待她封印魔尊归来时,这里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次日,晨光熹微,谢矜便带着谢氏族人,踏上去往主战场的路。
      “等了三个月,今日总算能好好打一场了!”霍无幽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几分狂放的快意。这三月休整,他早已将魔道诸事托付给最信任的巫马十,后路已断,此战,他只求尽兴。
      谢矜执剑而立,衣袂翻飞:“但愿,能如你所愿。”
      话音落,剑光起。
      一人一魔,在天地间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殊死搏斗。剑光与魔气交织,声震四野。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半月有余。直到最后一日,世人望见谢仙君以自身为阵,封印魔尊,两道身影一同坠入虚空,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封印之中,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谢矜能说话的对象,唯有霍无幽。
      她这才发现,这个看似桀骜不驯的魔尊,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从魔教的鸡飞狗跳,聊到他年少时偷喝忘忧酒的糗事,从人间的烟火气,聊到魔道的奇闻异事,没半点魔尊的架子,更没半点边界感。
      最初的几十年,谢矜大多时候都在闭目打坐,鲜少应声。并非她生性冷淡,而是她一直在暗中运转灵力,净化霍无幽身上那股阴戾的秘法之力。那过程耗损极大,往往耗尽她浑身力气,连开口说话的劲儿都不剩。她不想说破,怕霍无幽心生愧疚,便任由他将自己的沉默,当成了高冷。
      黑暗里,霍无幽的声音总是喋喋不休。
      “喂,谢矜,你说咱俩现在的头发,是不是都长到拖地了?这鬼地方连把剪刀都没有。”
      “听说你在人间有个蓝颜知己,叫凌霜?从永乐城跟到中正教,对你倒是痴情。”
      “你打坐总皱着眉,是不是又在想他?想你们一起看月亮的日子?”
      某次,霍无幽正絮叨着“人间的月亮比这破地方好看千倍万倍”,话锋陡然一转,精准戳中谢矜藏了百年的心事。她猛地睁眼,黑暗中仿佛能看见他那副促狭的模样,终是没忍住,低斥了一声:“闭嘴。”
      霍无幽反倒乐了:“哟,终于肯理我了?你说咱俩算不算最憋屈的盟友?明明捆在一块儿几十年,愣是憋了这么久才说上几句话,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百年光阴,在漆黑的封印里漫得像一滩静水。霍无幽的碎碎念从吐槽吃食,到细数过往,从未停歇。谢矜从最初的闭目不理,到后来偶尔搭一两句嘴,竟也渐渐习惯了这聒噪。比起孤身一人与黑暗对峙,这样的日子,竟不算太孤独。
      偶尔,在霍无幽难得安静的间隙,谢矜总会想起封印外的风。想起凌霜指尖的温度,想起郦渠的桂花雨,想起那些被岁月封存在记忆里的鲜活光景。她会忽然愣神,直到霍无幽的声音再次飘来:“发什么呆?是不是在想出去以后的日子?”
      谢矜总是不答。
      是啊,出去以后。百年浮沉,山河易主,外面的世界,早就换了模样吧?
      黑暗里的寂静,总被霍无幽咬碎糕点的“咔嚓”声填满。那是谢矜不知从哪摸出的干粮,存了几十年,竟还带着点淡淡的桂花甜。他嚼得香甜,含糊不清地开口:“等出去了,谢矜,你可得来我魔道坐坐。”
      谢矜正擦拭剑鞘的手顿了顿,没应声。
      霍无幽却不依不饶,明明看不见人影,却偏做出凑近的架势,语气难得正经了几分:“这百年光阴,谁跟谁啊。”他顿了顿,声音里漾开点笑意,“我早把你视作知己了。”
      谢矜指尖划过冰冷的剑鞘纹路,沉默片刻,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霍无幽立刻来了劲,又开始喋喋不休:“到时候我带你去喝忘忧酒,逛百鬼市,保管比你们正道那些清汤寡水的茶宴有意思多了……”
      谢矜没打断他,耳尖却悄悄漫上一点暖意。这漆黑的封印里,百年聒噪磨去了仇敌的棱角,竟真的磨出了几分不算虚假的知己情分。
      而彼时,霍无幽身上的秘法之力,也已被她净化得七七八八。
      百年之期将至,封印开始震颤。谢矜与霍无幽同时察觉到,他们快要出去了。
      破印而出的那天,天光刺破黑暗的刹那,谢矜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凌霜。
      他一身白衣,风骨清绝,比百年前更添了几分艳色,清冷的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他抱着虚弱的她,源源不断的真气渡入她体内,那力量沉稳而强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少年了。
      谢矜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身在一处种满梅花的院落。
      这里是梅园。
      她昏睡了近半月,醒来后又住了七日。除了破印那日的惊鸿一瞥,她再也没见过凌霜。
      这七日里,她听了许多坊间传闻。
      传闻凌霜已是正道魁首,手握乾坤,威震四方;传闻他与君乐公主互生情愫,百年间携手并肩,寻遍天下神器,只为破开封印,迎她归来。
      谢矜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梅瓣,轻轻笑了笑。
      传闻向来半真半假。比如,根本不需要什么神器,百年之期一到,封印自解。可那些关于凌霜和君乐公主的流言,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该高兴的。百年光阴,他终究是没一个人扛着,终究是有了可以并肩的人。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酸呢?
      第七日傍晚,残阳染红了窗棂。凌霜终于整理好衣袍,抚平了眉宇间的倦意,他要以最好的模样,去见他等了百年的人。
      他一步步走向梅园深处的卧房,指尖甚至紧张得微微发颤。
      推开门时,屋内空空如也。
      案上,只留了一枝新开的白梅,静静盛放。
      那个他等了百年的人,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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