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笑，笑一生

7、第六章

　　“妈妈。”我已改口叫了她妈妈“明呢，他已经到了吗？”我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如此的善良。
　　“小丹，等你好久了，明已经回来了，他在自己房间整理东西呢。小俩口真是一会儿都不能分开啊，快去找他吧？”
　　“谁说要去找他了。我也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我脸红了，只能转头往楼上奔。
　　“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哦，小丹。自己房间收拾好了，去帮忙整理一下阁楼吧。我正好忙，明长手长脚的，我怕阁楼给他撑破。”阿姨一边朝我喊，一边帮着搬运工搬东西。
　　“好的，妈。其实妈你本不用搬出去的，我们家还不至于缺这点钱吧。”我担心她不习惯。
　　“我知道小丹乖，但是我想让你们去留学，虽不至于缺钱，但是也想让你们舒适点。”
　　“妈妈。”我抱住她，要是她真是我妈该多好啊。

　　“明。”我推门进去“你躺着干嘛。”虽然口头上说不想见，但是还是忍不住来看一眼。
　　“没什么，突然要离开这幢房子，有些感慨，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很微弱，大概是陷入回忆了吧。是啊，这幢房子承载着我们多少的回忆啊。
　　我不想打扰他，帮他带上门，轻轻退出他的房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即使最亲近的人也需要空间。他有他的回忆要回顾，而我又何尝没有呢？
　　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股香味迎面而来，即使我不再睡这儿，阿姨也不会忘了放我最喜欢的栀子花。很浓郁的香味。阿姨，在心里她还是阿姨，也许要真的成亲才能从心理上承认这个母亲，可见人啊，真的是很难接受他人的亲近的，很容易产生怀疑，不如动物简单啊。所以宁愿养条狗，也不要养一个人呢。
　　打开窗子，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吹乱了我的心。
　　在那一颗树下，明帮我扎头发。在那个湖边，我和明打水仗，满身都湿了，回去让阿姨骂了一通。在那堆树丛中，我和明偷偷接吻，那年我十二岁，明十四岁，可笑的以为只要我们的唇贴在一起就算接吻了，我们贴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看见明满脸通红，从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也满脸通红。那种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感觉真好。我不自觉地笑了，不知明会不会也想起这些。
　　我踱回书桌旁，我看见那个少年帮少女辅导功课，敲了敲那个少女的头说她笨。我看见那个会落下黄色小花的树的玩具，是少女十五岁生日时叔叔送的礼物，少女对它好惊奇。
　　我躺回床上，我看见少女坐在床上哭，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会什么会流血，会不会这样流血至死，阿姨笑着对她说这是正常生理现象。
　　我的一整个青春期都在这幢房子中度过，和这幢房子里的人度过。我的长大和他们拖不了干系，我爱他们。我的母亲为我做了什么，我的父亲为我做了什么，他们才是我的亲人。语言不能表达我的感激。我一辈子都会深受他们影响。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而回忆仿佛一场梦，太美好，不愿醒来。
　　终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每一样的东西都有它的回忆，每一样东西都曾经浸染着我的味道。搬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太多太多的记忆搬不走，只能带走，但又能带多少呢？人一辈子不知会有多少带不走的记忆，一天一天老，一天一天累，只因负累的东西太多了。
　　我走向阁楼，预期着将是一份很累的工作。阁楼向来是储藏过去的东西的，据说，最早的是明爷爷和奶奶的结婚照，还有叔叔和阿姨的情书，记得也在阁楼里。记得小时候，听保姆说叔叔和阿姨写了好多情书在阁楼里，我和明一时好奇，夜探阁楼，结果被抓个正着，被教训了一顿。然后还有明小时候的玩具，还有我不穿的衣服等等。一整个家的旧物恐怕都包容在这小小的阁楼里了。阿姨让我来收拾阁楼，是把我当自己家人看待的，向我坦诚这个家的所有历史和秘密。
　　阁楼是小时候对所有神秘事物的幻想，今天我将看到所有曾经憧憬过的事物。
　　那是爷爷和奶奶的结婚照，虽然旧了，发黄，可是人还是极好看的，可见明是遗传了他们的优点的小孩。我把它放在专门放照片一类的箱子里。
　　果然有叔叔和阿姨的情书，数量好庞大啊。嘿，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正经的叔叔写起情书还真肉麻。但是他们终究也没有完成爱情神话，如此相爱的两个人最后还是分开了。我叹气，在我的成长中，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永恒的爱呢？爱真能永恒吗？我把它们放在书信一类的箱子中。
　　这是明曾经在劳动课上做得小凳子，我还嘲笑他做得不牢呢，可我自己的根本没做成，用了他的抵数，老师也没有发现，为着这事，被他敲诈了一个月的冷饮。我把它放进了杂物一类的箱子中。
　　在阁楼里挥汗如雨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阁楼样子渐渐显现，本来这里简直是垃圾堆。
　　我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已近午后，谁都忘记吃饭了吗？我要饿死了累死了。我索性躺下来也不管脏不脏了。渐渐的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外面的阳光好刺眼，好暖，我想睡。
　　不知睡了多久，有什么东西刺痛我的眼睛，我缓缓张开眼，又眯了一下，光太强烈，移动了一下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再移回去，原来是镜子的反光。我沿着墙壁爬过去，它在太里面，不爬恐怕拿不到。如果我不是躺在地上，不是在那个角度，我是不可能看到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藏得这么隐秘。
　　我伸出手往里面探，这是阁楼的一个死角，太小，我爬不进去，伸手也勾不到，怎么办呢？有了，我记得明做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好像有一个钩子。
　　我回去找，明明刚刚我还看见的，现在怎么没了？我急了，把那一大堆破玩意从箱子中倒出来，最多等一会再收拾一遍。可是如果我看不到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一定会好奇而死的。
　　我用钩子去勾，勾了好一会儿，终于勾到了。
　　没想到这是一本带着镜子的日记，可是一本带着镜子的日记未免太过嘲讽。日记代表岁月的流逝，人情的记忆，永不会改变，但是镜子中的容颜却会一天一天改变，世事的无常，岂是人能所料，人能所控。这本日记本真是绝佳的嘲讽。
　　我翻开日记本，掉出一张照片。
　　人所能达到的震惊到底能到什么程度，我真为自己骄傲，居然没有尖叫出声，只是发呆，这一刻我不能思考，时间在我身上一分分流过，我仿佛能听见它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举起照片迎着阳光，眯起眼仔细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变，变得只是她身边的人，站在林清身边不再是琅琅，而是叔叔。我应该有心里准备了，可是还是难过，难过到没有知觉。只是像木头人一样翻阅日记。
　　日记从我收到的那一封电子邮件开始，而我收到的最后一封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封。真正的秘密在最后。
　　5月20日 雨
　　我本以为琅琅离开以后，我不能再正常生活，但我错估了自己的坚强能力。我还是照常过着日子，没有过分的哭，没有过分的难过，一切都恰如其分。我对琅琅是有着爱的，也许很深，但是冷静下来发现如果当时出现的不是琅琅也会是其他的人，我只是需要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根能拖我出污泥的稻草。既然已经爱上了那么我也不曾后悔，即使他抛弃了我，不要紧。本来我就一无所有，只不过还是回到从前。人们说人言可畏，但对我来说，一切都无畏，反正无人会为我伤心，我又何必介意这些留言。我活我的，与人何干？
　　我突然想起白娘子，爱上许仙，为了脱离妖界，抓住了许仙这个救命稻草，到头来却被压在雷锋塔下。许仙只不过是个平凡人，但爱就是爱了，也无从后悔起，那么也只能认了。我和他是否有几分相似呢。
　　我笑了，所谓苦中作乐大概就是我这个样子了。
　　林清是个让人心痛的女子，她让人心痛不是因为她的遭遇，而是她的态度，她淡然的态度。她太没有要求，太超然，就注定了不需要人的怜惜，不需要怜悯。这种人生实在太孤独。
　　5月21日 雨
　　这几天连续下雨，空气中都有一股霉味，是不是应该把衣服拿出来晒晒了。我依然住在我和琅琅以前住的小屋里，现在我要自己赚钱了，才发现原来这么难，这么可悲。以前，只需看他的颜色，现在却需要看很多人的眼色，我早已被养刁了，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能忍受，穷人没有尊严我居然忘记了。何况我的声名这么差，更是无人会要我工作的了。
　　那天，他突然走进来的，夹着雨，带着风，皱着眉问我怎么住在这种破地方，他不知道，穷人没有选择吗？我只是笑，也许不会再有第二种表情。现在明白哭的尽头是笑啊，物极必反，笑是世界上最悲伤的表情，却没有人明白。
　　我笑着问他“可否要喝茶？”如果他没有家庭负累，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泥坑，而我是陷在泥坑里不能自拔的人，也许就会爱上他。原来我是如此一个有道德感的人，我不仅自嘲。
　　“跟我回去。”他说，依然带着命令的口气，却是恳求的态度。他从来只会高高在上的人，爱上我是他的不幸。
　　我还是笑。“你夫人呢？记得她是个妒妇。”没想到我也是这样得理不让人的，还总以为什么都不在心上。原来我恨她，为什么世界上有这样幸福的人还不满足呢？
　　“我们离婚了。你跟我走。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他是担忧我的。
　　“不见得没了你，我就不能活，但是让我考虑一下吧。”所谓人穷志断，就是这样。
　　所谓忠贞的爱情，也敌不过口腹之欲，不过如此。真的至少他还爱我，最后还是逃不脱所谓的泥坑吗？原来转了个圈，还是回到原点。
　　5月22日 雨
　　消息也转的真快，不知那个女人怎么知道了他来找过我，居然打电话要求见我。她说要想叫她离婚，就等到下辈子吧。我说我并不指望他离婚，只要她不介意还有我的存在，那么大家和平相处好了。她直骂我不要脸。可是我真这么想。我只是想不饿死，我害怕饿，我并不怕死，但怕疼，怕饿。我只是想如果他提供我的生活，那么我总要回报，能回报的只不过是我的身体，名分我不想。只是他们都想错了。我的要求很卑微啊。
　　她决定在学校最高的大楼顶端见我。
　　这是她最后一篇日记，因为在两日之后她死了。她是如此凄绝的人，每一个字里行间，都有着她的绝望，她不说死，不说痛，却是比死更痛苦的存在。
　　我知道我在逃避，我故意让自己沉浸在她的悲伤中不做思考，因为在思考下去，我将无法面对我的亲人。真的是叔叔，真的是阿姨吗？明又知道多少？他明知我在查林清的事。
　　“现在你知道一切的事了？”明一身黑衣黑裤倚在门框上，像暗夜天使，望着我，声音没有温度，这一刻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