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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底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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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换成谢水杉被扎成了一个刺猬。
并且她在一连喝了三碗苦药汤之后,天亮之前,竟然真的在朱鹮的床上睡着了。
谢水杉睡在朱鹮的床榻外侧,朱鹮在里头靠着床头坐着,看着她总算是把眼睛闭上了,缓缓松了口气。
江逸知道陛下也被折腾得不轻,恐怕这失心疯睡在这里,会扰了陛下的休息,陛下从不与旁人同榻而眠。
江逸小声提议:“陛下,奴婢命人将她抬去偏殿,陛下也累了,再歇息歇息,奏章总也看不完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朱鹮看了看睡在他枕头边上的女子,挥了挥手:“罢了……别折腾了。”好容易才弄睡着,折腾醒了还不是要继续折腾他?
“去东州的察事还没回来?”朱鹮问。
江逸立刻道:“在回来的路上了,快马加鞭日夜不歇,再有两日定然能折返。”
朱鹮嗯了一声,而后道:“奏章拿来了吗?”
“陛下再歇息一下吧。”江逸劝阻。
朱鹮却掐了掐眉心,下垂的眼睫遮盖住眼中情绪,他不着痕迹瞪了睡得安稳的身侧人一眼,慢吞吞说道:“朕睡不着了。”
“念吧。”
“那陛下躺着听。”江逸连忙让人轻手轻脚伺候着,撤下了朱鹮的腰撑,让他躺下。
期间江逸故意用拂尘的白玉把手,狠戳了那失心疯的身上两下,想着把她弄醒了,好打发去偏殿。
可那群医官下药特别猛,针灸效果也不错,谢水杉睡得沉,没戳醒。
只好就让她暂时和陛下同床共枕。
江逸开始小声念诵奏章。
朱鹮闭目听着,很少说话,搁在身上的手指要是不动,江逸就知道折子留中或者是发回去不予应准。
要是手指头抬一抬,江逸就知道,这是要允准。
不过也有例外。
在江逸读到:“京畿采访使郎雨石,弹劾户部司员外郎钱德曜,贪墨枉法,勾结上下。称户部设立的救灾暖棚,为征用的民舍牲畜棚子,四面无所遮拦,大雪过后,安置其中的冻伤冻死灾民共计三百七十二人。每人每日定额发放的口粮数量不足,对老弱伤员额外发放的救济钱,也都未能如数发放……”
江逸快速跳过奏折之上郎雨石对一系列官员恶行的无用痛斥,很快又道:“半月前,户部司员外郎钱德曜亲自带人去朔京郊外的长乐乡复核受灾情况,所呈报上来的积雪厚度,房屋损毁状况,灾民伤亡人数,尽是不切实的虚报。”
“这郎雨石还说,京郊县令的呈灾‘飞碟’,也曾被京兆尹的人给拦过。”
朱鹮拧着眉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手。
江逸连忙躬身,将奏折送到了朱鹮手上。
朱鹮快速阅览,眉头越皱越深。
“陛下,此事除了郎雨石的奏折之外,大理寺正陆信鸿的奏折也呈上来了,其中贪墨资金数量,涉案官员的口供和真实的受灾状况,尽数罗列其上。”
朱鹮又接了陆信鸿的奏折看过。
古往今来,贪赃枉法一事屡见不鲜屡禁不止。
这件事说严重很严重,事发地就在朔京郊外。
天子脚下尚且能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那么其他天高皇帝远之处,无需细想,也能知道这赈灾钱粮,该是如何层层盘剥,真正到灾民手中的恐怕百不存十。
但若说不严重,对这户部司员外郎来说,根本算是不痛不痒。
朱鹮看了半晌,冷哼了一声。
对江逸说:“让殷开吩咐下去,就按照这大理寺正陆信鸿的名单,一应涉事官员,都给朕弄死。”
“皇城根底,天子眼皮之下,钱氏官员分明是有恃无恐,这是骑在朕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本朝有以官抵罪的律法在前,这陆信鸿所罗列的贪墨资金流向,大头摊在户部司员外郎钱德曜手下的两名主事的身上。
按照律法处置,这户部司员外郎恐怕只能罢官,再判徒三年,然而官抵一年,便只剩下两年。
就这两年,也是纳铜赎罪,并无实刑。
而且罢官三年之后,还可以申请复仕,若有人保荐,可按照原品降二等叙任。
多恶心。
若当真按照律法处置,那些被冻饿而死的百姓,冤魂又如何告慰?
朱鹮的声音难得高了一些,并且语调格外的百转千回,仿佛在婉转唱歌:“让手下人做得也不必太干净,无需伪装什么事故身亡,直接脑袋砍掉,曝尸街头了事。”
谢水杉就是被这“歌声”给吵醒了。
还没睁开眼,就听到耳畔的“啾啾鸟鸣”,小红鸟要开杀戒。
谢水杉睁眼,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是浑身上下绵软舒坦。
还是朱鹮的床软硬适中,比她那七层褥子睡着还舒服。而且睡一觉竟然身下热乎乎的,汤婆子都不用。
谢水杉打了个哈欠,她也不客气,拿过朱鹮手边的奏折就开始看。
让她来看看是什么事情,让暴君终于大开杀戒了?
朱鹮并不阻拦,反倒饶有兴趣等着看她的反应。
谢水杉迅速看完两张奏折。
……原来是一点也不新鲜的官员贪墨赈灾银两。
还没等谢水杉开口表态,朱鹮便问:“你觉得如何?这些人该不该杀?”
谢水杉勾了勾唇,学着朱鹮的音调,抑扬顿挫:“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总算是知道,朱鹮这暴君的名声,是从哪里来了的。
官员犯罪不按照律法处置,皇帝派人去明火执仗地戕杀朝廷官员。
这种事情阅遍史书也是闻所未闻。
这天下不反他反谁啊?
谢水杉伸了个懒腰,起身之前问朱鹮:“你这床垫是什么材质?给我那屋子里也来一张这样的垫子吧。”
这垫子是真的拿不出来。
朱鹮铺的乃是特制,底层是棕屉,防潮透气,支撑力柔韧。中间填充丝棉、木棉、芦花,还有鹅绒的混合物。表层则是云锦缝制,最外层还有一层软绢夹狐皮褥子。
所需的材料想要凑齐,那得四个时节。
其中旁的好说,四处搜罗一下也不是凑不齐,但那棕屉,得是夏季才能得,还得是专门善编织的手艺人编织了之后,经过晾晒和打磨的。
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给她定制?
谢水杉根本不操心什么国家大事,也不管朱鹮究竟要杀谁。
她要抢朱鹮的床垫子。
谢水杉平时就是要上房揭瓦,朱鹮也是任之纵之,但是床垫子不能给她。
他的腰以下不能着力,这床垫子是他自己不良于行之后专门定制的,换了其他的撑不住腰撑,或者太硬,朱鹮就会更难捱。
但是谢水杉已经睡过舒服的床了,再让她回她那要么硬邦邦要么软塌塌的地方睡,她也是不肯的。
两个人白天争夺了一天。
谢水杉能扯动床垫子,但朱鹮躺着不动,赖在床上看奏章,吃也在床上摆小案吃几口点心了事,根本不挪窝。
谢水杉原本就在兴奋期,再加上先前还睡了个好觉,现在精神抖擞得俨然刚打完肾上腺素。
她仗着朱鹮是个瘫子,一手兜住他的后颈,一手兜住他的膝盖窝,腰上一用力就把他从床上给抱起来了!
朱鹮看着很长的一条人,因为消瘦,下半身肌肉也萎缩得差不多了,一点也不重,谢水杉身高腿长薄肌紧实,抱着半点不费力。
她打算把人抱着扔在地上,然后把垫子抢走。
朱鹮终于大惊失色,凤眼瞪成了圆眼,飞入鬓发的长眉乱跳,怕自己摔着,紧紧搂住了谢水杉的脖子,急忙喊道:“殷!殷!殷!殷开!给朕拿!拿下她!”
一群黑衣影卫,迅速从房梁上,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把谢水杉钳制住,然后把朱鹮从她怀里给抢下去了。
谢水杉被按得跪在床边,半趴在床上,姿态狼狈,声音却平稳得很。
甚至抓住了朱鹮一根“小辫子”,闷声道:“我就觉得你说话的调子一直都很奇怪,总像唱歌似的,原来是口吃,是个小结巴。”
朱鹮坐在床边,冷脸睥睨她被压着的后脑勺,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已经很多年不口吃了。
但是焦急和震惊的时候还是会泄露短处。
朱鹮的小辫子谢水杉抓的还不止这一根,她彻底发现了朱鹮的弱点。
朱鹮不能忍受别人碰他。
先前谢水杉摸他,用腿架他腿上试探的时候,他表现得都很淡定,伪装的还挺好。
但是今天骤然被抱起来,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摸到了朱鹮的底线,谢水杉已经胜券在握,整个人越发从容不迫。
被影卫松开之后,她瞧着朱鹮,笑得清浅,眼神中的侵略感却咄咄逼人。
朱鹮数次和她对视,都率先挪开视线。
谢水杉一会儿去剪一剪烛芯,一会儿又去倒杯茶水喝,路过床边便看朱鹮,坐着喝茶也正对着朱鹮的床榻。
看他像在看一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料定猎物跑不了了,她反倒是玩心大起,不着急“弄死”了。
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还是朱鹮率先开口:“皇后一直都去麟德殿找你。”
“嗯?”
“钱湘君,朕的皇后,一直在找你,这几天整日去麟德殿,送羹汤求见。”
谢水杉端着茶盏,走到床边盘膝坐在床上。
没接话,抬了抬茶杯示意他继续说。
“你明日去见她一次吧,”朱鹮说,“其他傀儡招架不住她,上次勉强见了一次,举止僵硬,差点露馅。”
谢水杉轻哼一声,还是不接话。
她已经说过了,她绝不会替朱鹮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是替他遮掩。
再说朱鹮这时候要她去麟德殿,显然是想把她给支走。
朱鹮面容镇定,手中捏着奏折,指节青白,筋脉偾张流畅,试图跟她谈条件:“你安抚住皇后,朕命人给你制床垫。”
谢水杉似笑非笑看着他,这床垫那么好制,朱鹮早就妥协给她了。
还用抢?
她好奇朱鹮还能说出什么。
但是朱鹮却没再对她开口,喝起了宫女给他端来的参茶。
喝完茶,朱鹮召来了江逸,用巾栉沾了沾嘴角茶水,轻声细语道:“告诉尚食局阙姿,今夜为皇后准备忘忧羹吧。”
江逸神情一惊,脸上的老褶子更深,对着朱鹮欲言又止。
但到底没敢开口,愁眉苦脸地领命下去。
谢水杉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打哑谜演戏。
她霸道地占据了朱鹮的一半床榻,闭目养神,实则思索着她究竟做到哪一步朱鹮才会愤而杀她。
朱鹮又继续处理奏章,面前小案上的奏章换了一轮又一轮,宫女来研墨也研了好几次。
朱鹮面色逐渐苍白,提着笔的手也已经不稳。
但他只是稍微扭一扭手腕算歇息,就坚持批阅奏章。
冬日黑天比较早,日头落下,宫灯煌煌燃起。
谢水杉躺得身上发麻,也没琢磨好究竟做到哪一步。
毕竟欺负一个瘫痪,在法律和道德上都有拘束。
况且对着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谢水杉心里也有一点障碍。
更何况朱鹮的腰以下的都没有知觉,那还能行吗?
晚膳时间,朱鹮不得不挪动。
他应当是沐浴了,屋内二人小辇将他抬到长榻上用膳的时候,他的长发透着潮湿水汽,身上丁香的味道又浓郁了些许。
谢水杉坐在他对面,吃皇后规格的膳食。
朱鹮始终没有再开口要她做什么。
但今晚谢水杉的手边,多了一道南瓜羹。
她喝了两口,想起了朱鹮要江逸给皇后钱湘君准备的“忘忧羹”。
谢水杉伸出穿着布袜的脚,踩了踩朱鹮没有知觉的小腿。
“忘忧羹是什么,给我也来一盅尝尝。”
朱鹮慢条斯理把自己嘴里的菜咀嚼吞咽下去,这才抬起眼,看向谢水杉说:“是喝了之后,会回到几岁孩童状态的好东西。”
谢水杉:“……你要人给皇后下毒?”
奇怪,剧情里面没有这茬儿啊。
剧情里钱湘君好好地活到几年后呢。
谢水杉想起钱湘君娇美可爱的模样,又想起她柔软湿润的嘴唇,大好年华变成傻子实在可怜。
但谢水杉秉持着“这世界的一切剧情发展都与我无关”的原则,继续吃饭。
孰料树欲静而风不止。
朱鹮吃的是鸟儿食,就碰几口,就饱了,饱了也堵不住他那张嘴。
那张嘴一开口,就喷了谢水杉一身滚烫的“血水”。
“钱湘君封后七年,原本一直与朕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那日你自作主张去了长乐宫,言行无度,对朕的皇后极尽撩拨,狎亵亲吻,令她春心萌动,不肯再安于深宫寂寥。”
“而我如今身残不能现于人前,那些傀儡也不过是一群丹青姑姑手下皮像骨不像的‘画皮’,摆远一些,尚且能以假乱真,细观破绽百出。”
“你既不肯去,为今之计,只有让她忘了你,才能遮掩过去。”
朱鹮示意宫人撤下吃食,垂着眼持着一方帕子细细擦拭修长指节,柔和温婉地说道:“你不必理会,那忘忧羹效用极好,一碗便能忘却凡尘忧愁。”
“明日皇后必不会去麟德殿了。”
谢水杉:“……”
她看着朱鹮的眼神微微变了。
这才对嘛。
这才对。
这几日她屡次三番试图踩朱鹮的底线,都未能激怒他,心中已经对他难缠的程度有了些许预测。
咬人的狗都不爱叫唤,她的艾尔就从来不叫,开口那天就是两条半人命。
朱鹮若当真是个什么任人揉捏,不恼不急的纯良性子,他还能灭世二十五次?
谢水杉一直想逼朱鹮露出獠牙来,最好一口咬得她魂断异世。
但是朱鹮这些日子表现得堪称温良恭俭让,好似个什么浊世佳公子,慈悲为怀的真圣贤。
没想到他第一次露出獠牙,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显然,谢水杉屡屡试探朱鹮的时候,朱鹮也在试探她。
谢水杉刚刚试探出朱鹮的底线在哪里,朱鹮立刻利用她欲要“独善其身”的底线,反将一军。
不愧是小红鸟呀,喙嘴是真的尖。
毕竟那天谢水杉才穿越,招人侍寝的任务落在她头上,她想着皇后宫里好吃好喝肯定多,她才命抬腰舆的内侍去了长乐宫的。
因从她起,孽果她不理,朱鹮就要砍树了。
谢水杉很是有种刚刚接手家族企业时,谈判桌上碰到老油条对手的棘手感。
新鲜啊。
没想到她上午才放话绝不替朱鹮做任何事,下午就“不得不”答应替朱鹮做事了。
但她确实不能看着钱湘君因为她变成一个小痴呆。
谢水杉微微偏着头,凤眼弯弯看朱鹮,手里的金箸不恭不敬地朝他点了两下。
而后道:“成,遵命陛下,我明日去见她。”
朱鹮又看起了奏折,闻言没抬头,但是一侧眉梢微微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