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与身违》_秋澄

23、Vol.22

　　高煜阳将手机放回口袋，整了整领口飘散的落叶，毅然推开店门踏进去，认真地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站在一旁的安寄遥只是静谧地观察他，并不言语。

　　秋意正浓，告别了夏季的B城逐渐被一阵凉爽所代替，清风一吹卷起地面的树叶绕着圈圈，示意盛夏早已走远。

　　人们换下无袖T恤套上长衫，在这样的季节中，做什么事都会感觉稍微舒心一些。

　　也不知什么原因，当天咖啡店的生意异常火爆，甚至比起开张第一天都要兴隆。安寄遥这个做老板的也不得不亲自帮忙。她时常将视线放在那个和煦如阳光，不吝啬将任何一个笑容传达给顾客的男人身上。一举一动，对每个顾客都一视同仁的敬业态度，令她隐觉惋惜。

　　他不应该是一辈子待在这里的人。

　　不该。

　　天色渐浓，迎走最后一批顾客，安寄遥和舒嘉准备打烊，高煜阳用他那双好看而骨节分明的手扫着地。

　　安寄遥在计算机前啪嗒啪嗒地核对账目，算完最后一笔金额便将收音机推进柜台，起身来到他身边，狭长的影子罩住他，他一怔，抬眸便瞧见了她。

　　“寄遥。”他微微挑高眉翼显得几分疑惑。

　　安寄遥从他手里接过扫帚轻声放在一边，缓缓对他道，“我要同你说些事，随我来。”高煜阳微怔，很快整理完身边的事随她出去了。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为了大家好，回你父亲身边去吧。”安寄遥双眼紧紧地锁视对方，不避讳不含糊，“这些年来，我亦不觉得简单的‘谢谢’能够表达什么，你做的一切我都懂。”

　　他的表情有些隐忍，长相峻毅的脸孔迅速滑过一瞬讶然。“如果就想说这件事，抱歉我不会依你。”

　　“你以为你可以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吗？”

　　看似平淡一句问话，却将原先准备转身的高煜阳定在原处。

　　“别开玩笑了。”只闻得她冷笑。

　　“你以为等一个人一辈子是很简单的事吗？”安寄遥向前缓缓逼近，神情乍一看是柔和的，但眼神却锐利万分。“你以为辜负父母的期望是一个孝子应做的事吗？”

　　他一言不发，黯漠的眼眸虚掩着，刘海若有似无地遮住剑眉。

　　秋叶在地面飘零，空荡的街角，越发显得声音飘渺，空灵。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爱一个人，却会让彼此都无法呼吸呢？”

　　高煜阳猛地一滞，只觉浑身血液像被吸干一般干涸，他机械地抬头，声音带着颤音。“我令你无法呼吸。”

　　“是的，被这样巨大的感情积压着，我根本不自在。”安寄遥轻松地将视线放在他身后的一点，并未看他神伤的眼神，却似在注视他的模样。

　　“如果爱一个人就要让对方明白，那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的感情，我全部都知道，那你又知道什么？”她故作尖锐地将眼神放冷。

　　“你根本就不愿相信我不爱你。有些爱情，是怎样付出都无法有结果的，所以煜阳，离开这里吧。你有很蔚蓝的明天，你的世界不该就此终结。”她心下划过一丝不忍，却为他更好的将来而拼命抑制下去。

　　“你要说的完了吗？”他突然轻微地笑起来，释然，畅快。

　　安寄遥盯着他，看他骄傲地扬起脖颈抬首望夜空。

　　“从来不知道我的爱会令你喘不过气，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她纤白的手指一寸寸握紧。他怎么这样以为，这个混蛋。

　　“我的确是不愿相信事实，所以一直在试，直到他出现，我才明白，你于我，同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苏瑾皓。”安寄遥沉声反问。

　　“嗯，是啊。”高煜阳上扬嘴角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似在笑，“我不承认自己输给他，我只承认我输给你，安寄遥，我彻底输给你。”

　　“我愿听你的，回到父亲公司工作。这份爱，我会带走，不再给你压力了。”

　　她想插嘴却被他伸手制止。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没办法给予你祝福。如今的爱情太过现实，如果真的认定他，珍惜现在何尝不好。我只是暂时离开这里，暂时离开你，如果真有需要，随时会回来。”

　　“真的不用这样做。”她心里早已被强烈的内疚感堵塞，闷闷的，险些窒息。

　　“好。”他淡笑着答应，那风轻的表情一成未变。但他明白，这可能是他目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后，彼此如临别前互相赠言一般，显得疏离陌生。

　　“记得要努力协助父亲的事业。”

　　“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少抽烟。”

　　无意间交汇到对方的目光，难免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索性终是看开了一些东西，有些东西却如同隔在保鲜膜里，是怎样也看不开的。

　　高煜阳静静地望着夜幕，那并没有星星闪耀的一整片黑寂，眼神有些轻淡有些凉薄。

　　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梦境里梦到的葵花花田，他每次都兴奋地拍照，大声地呐喊。

　　就在方才一瞬间里他突然明白，纵使梦境成真，却不知道要把拍好的照片传给身边的谁。

　　因为。

　　一路走到现在，一直没有人站在他身边，陪他看风景。

　　“诶？那个高煜阳怎么不在了呐。”“是啊，最近好久都没有见到他，有点想念啊。”“听说是请了长假，总希望他快些回来。”

　　高煜阳离开咖啡屋一周，时不时会在店内会听见顾客之类的感叹。虽然每日营业照常运行，但比起之前总像缺了一块似的，是一种道不明的感觉。

　　安寄遥置若罔闻地坐在吧台看杂志，一页页的翻动纸页，清亮的眼眸柔和温婉。在一瞬间犹如被定格的画面一般，她微卷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便停滞住。

　　他，一定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在某一处竭尽努力着。

　　她，期待他的蜕变。

　　“寄遥。”一个黑色的影子将低头看书的安寄遥笼罩，她抬起脸庞，仰视着舒嘉。

　　“怎么？”

　　舒嘉的眼神有些飘渺，她的语气带有几分不确定，“你同苏瑾皓，还好吧？”

　　“嗯，什么事。”

　　“我刚才出去，看见他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纠缠不清，拉拉扯扯的，险些控制不住跑上去。”

　　安寄遥眼眸闪过一瞬皎洁，嘴角抿着淡笑，“恩。”

　　“嗯？你还‘嗯’？他是你男朋友吧，我早就说了这种花心大萝卜不能要，这才多久他就按耐不住另寻新欢了？”

　　“他不会的。”蓦地，手中的杂志被轻声盒上，安寄遥再次抬眼，神情镇定从容地应道。

　　“他不会的。”

　　舒嘉似是被她的表情怔住，呆愣几秒后有些恼怒地扯扯头发，“随便你们，我不管了。”

　　安寄遥有时会想，苏瑾皓上辈子不知是否欠了过多情债，他天生就是要同女人牵扯不清的。有些东西是与身聚来，是你如何躲避如何掩盖都埋藏不掉的。

　　亦如他。

　　顿时没了看书的兴致，安寄遥起身走出咖啡店，刚迈出几步便看到两个互相推搡的身影。

　　高挑羁傲的男人周身遍布冷漠的气场，尖锐漂亮的女人涂着大红唇不依不饶地扯着他的衣袖。一旁忙着给树木浇水的老大爷时而向那儿投射异样好奇的视线，时而低头看看水管里源源不断的水流。

　　安寄遥不紧不缓地向前，苏瑾皓率先发觉她，原先不耐的表情稍许舒缓几分，勾起唇角带出一抹浅笑。

　　红唇女似乎感觉自己被大喇喇的无视，对于苏瑾皓和安寄遥之间的眼神互动大感不爽快。她那长如鞋拔子的脸立刻变得阴沉，“我说苏的新女友，别在这种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了，他是没有心的。”

　　安寄遥眯了眯眸子不准备答话。精致的五官没有感情变化，她淡定自若的模样就好像看一只不易驯服的猴子耍戏。

　　苏瑾皓则剑眉锁紧，一言不发的他静得出奇，却令人无端端后怕他会否猛然爆发。

　　红唇女显然是怒极，口不择言地斥责他。

　　“你不过是季向清用来赚钱的傀儡，故作什么清高。”

　　……

　　话音刚落，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安寄遥还未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什么，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

　　此时，红唇女狼狈地跌坐在地，长发如海藻般贴在脸际，双手死命地遮在额前阻挡直面而来的冰凉水柱。水花四溅，偶尔飞出几滴不听话的水滴触在安寄遥手臂上，她惊觉那彻骨的寒意。

　　站在一边的老大爷完全被这画面惊愕地说不出话，手里还呆愣地维持浇水的动作，掌心却空无一物。

　　“啪嗒”一声，男人甩掉手中的橡皮水管，水流仍源源不断往外涌，流过的水迹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的图形。

　　“苏瑾皓你这个狗娘养的！”狼狈得无以复加的女人愤恨怒吼着，挣扎想从地上站起，无奈脚上穿着12厘米的高跟难以支撑。她唯有一连串地怒骂着各种难听的字眼。

　　男人面无表情地俯视她，眼神迸发出的寒彻令人发指，掩含的愠怒难以平息。他轻启薄唇，语气尽显漠然。

　　“你刚才脑筋不清楚。”

　　“你……！”

　　“闭嘴，我不想把水管塞进去。”

　　红唇女愤恨咬唇的样子，着实要将他俩吞下去的架势。

　　苏瑾皓弯腰拾起橡皮水管，放在呈石化状的老大爷手中，道了句。“不好意思，您继续。”

　　而后他甚至睨都没睨那女子一眼，径直朝安寄遥走去，很是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搓在掌心，拖着离开了。

　　拥挤的零件箱摆放地被硬生生挤开一个地方，安寄遥顺势坐下。松软的长发被淋湿几分，滴答滴答无声地往下滴水，领口被水渍晕染开来，许是刚才离太近而殃及的。

　　男人拿着干毛巾很是自然地坐在她身边，缓缓掰过她的脑袋，几分轻柔地将毛巾盖上发丝随即擦起来。碾转，柔和。

　　安寄遥微怔，嘴角擒起笑意越显酒窝深陷。他同女人擦毛巾的手法倒是娴熟，却很温柔。那种温柔是教人沉醉的，教人不舍。

　　世间仿佛只剩下彼此，由头皮清晰感到他手指传达的炙热温度，和心脏‘噗通噗通’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