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与身违》_秋澄

53、Vol.52

　　葬礼办得低调而简朴，遗像上是季向清高一正当十五岁的照片，那个年纪正是如花一般的美艳，那个年纪正是君怀忧第一次遇上她的时候。

　　时过境迁，一切却犹如上辈子的事了。

　　“怀忧，刚才有个男人送了一束花来。”一个声音抵在君怀忧耳边低语道，手中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这扎眼明媚的黄色在空旷灰暗的灵堂里显得尤其突兀。

　　君怀忧一身利落的黑西装，下巴的胡渣也已清理干净，神清气爽却好像少了些许恒温。脑后的长发也被断然削去，变成清爽干练的短发。他淡淡扫过那花束，猛地一滞追问道，“那人在哪？”

　　“已经离开了。”

　　君怀忧不再多问，面无表情地接过花，一步步迈向前方，俯下身子将向日葵摆在她的遗像旁。

　　清，他来看你了，他从未忘记过你。

　　照片上的她笑得那般生动，堪比活生生的花朵更清丽几分，不忍再看，君怀忧漠然背过身子，立得笔直。

　　向日葵花束中，藏着一枚精致的小卡。没有署名，没有慰问，那字迹却同那张早被焚烧火化的画的主人如出一辙。

　　上面只短短写了这样一句：

　　Youaremysunflower。

　　忽地掠过一阵微风，向日葵好像突然有了感应一般，由得低低垂下头去，似在无声的哀悼那早已枯萎的生命，以及那段曾经年少轻狂的爱情。

　　******

　　“我已经下班了，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男子淳厚优雅的声音牵动着安寄遥的耳神经，她正耸起肩膀夹着手机轻轻应答，一手翻着皮夹找零钱。

　　大卖场里人流不息，嘈杂而热闹，不时有人推着手推购物车从她身边经过。

　　“啊……我在超市买些东西。”她简洁地回应，心里暗暗算着包里的零钱够不够付账。

　　“是不是千澜附近的超级市场？”

　　“嗯，对呀。”她数到最后一块钱，安心地舒了口气，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等下准备去哪里呢？”高煜阳不急不缓地继续问道，听到他那里传出滴的一声，随后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准备去菜场买条鱼。”安寄遥将零钱纸钞一并递给收银员。

　　“我陪你吧。”这句话也不知到底听见没有，攸地一个小男孩猛地跑过去撞了她一下，便继续往前跑嘴里还喊着‘妈妈，妈妈……’。安寄遥手中数了老半天的零钱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她皱了皱眉，对收银员说了声抱歉便携着手机追着滚动的钱币。

　　“煜阳，我等下再打给你。”她对着手机说了一声就匆忙摁掉了挂机键。那一块钱硬币却好像长了脚似地咕噜噜往前滚，跑了约莫五十来米远，终于在地上打了几个圈，颓然地平躺在地面。

　　安寄遥的高跟鞋嗒嗒作响，蹲下身子轻巧地拾了起来。

　　透过硬币往前看，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浑身顿时失去力气，险些站立不稳。

　　只见超市门口倚着一个高瘦挺直的男人，双手环胸，一腿膝关节微微地弯曲，似乎在等人。阳光不偏不倚打在他身上，那凌厉的眼眸，抿直的双唇，高挺的鼻梁，竟好像从未变过。黑灰色的风衣搭配皮靴，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偶尔抬手看看时间，那钻石名表透过阳光反射极为刺眼，几乎要灼伤她。仿佛在无形中暗示着他早已属于别人，手上的腕表恍如一根粗麻，羁绊住他的步伐。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

　　苏瑾皓……终究是再见了。

　　死死地攥紧手中的硬币，滚烫得钱币如同她炙热不已的心。当时他说过的话语却疯狂地在脑中滋长蔓延开来……

　　“一夜情认识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认真。”

　　“男人嘛，情和爱向来是两码事。我不过是无聊而已，长得漂亮大腿分得又开的女人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其实同前女友搞搞暧昧还是不错的，可惜你太过腻烦，我已失了耐性。”

　　“说起来最爱的女人，从来都只有季向清。有多恨便有多爱，你应该懂吧。”

　　“忘了告诉你，你眼睛长得很漂亮，特别像她。每次□□的时候我总喜欢看着你的眼睛……”

　　“我爱过你。”

　　“一瞬间。”

　　我爱过你……一瞬间……

　　安寄遥木讷地盯着他，仅仅十几步的距离，却又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般遥不可及。

　　苏瑾皓……我们打最后一个赌好不好？就算让我做一个梦也行，让我存留最后一丝希望也罢。

　　安寄遥缓缓摊开手中的硬币，心跳开始不自觉地加快。我数到十，若你转身看见我，那不论怎样，我都会毅然走向你。就算你伤害我，推开我，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如果你没有发现我，那这就算彼此之间最终的结局。我将会彻彻底底地死心，离开得干干净净。

　　不过数到十而已，就这几个数字而已。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寄遥抬起头来，将全部的感情汇集在眼中，定定地望了过去。

　　心里默念着……一。

　　有一个老妇人从她面前蹒跚走过。

　　二．

　　苏瑾皓又抬眼看了次手表。

　　三．

　　收银机发出机械笨拙的声响。

　　四．

　　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走出大卖场。

　　五．

　　阳光渐渐被云层掩罩。

　　六．

　　硬币上的数字变得更为黯淡。

　　七．

　　心中数数的音量开始不自觉增大，增大。

　　八．

　　红色的女士高跟鞋从身边擦过。

　　九．

　　苏瑾皓的眸子转动几分，微微侧过身子抬起头。

　　十．

　　他慑人的眼神锁住了她的方向，环住的双手放了开来。

　　啪嗒。

　　是硬币砸在地上的声音。安寄遥几欲要尖叫出声，苏瑾皓仿佛收到了她心底的讯息，正一步步朝她走来。脸上带着孤寂冰冷的表情，却在接触到她的面庞之后渐渐有了一丝温热。

　　嘴角上扬至一个融暖的弧度，是他一贯真心浅淡的笑意。

　　安寄遥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向前更迈进一步。

　　苏瑾皓向她毫无保留地笑起来，宛如那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没有离开她，没有加入狼枭，没有去找谈静辰，亦没有同她约在蛋蛋屋，扔下一番如此决绝的话。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霎时间，安寄遥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仿佛只有面前的男人是有色彩的鲜活生命。

　　她的眼圈不自觉的湿热开来，下一秒就要叫出他的名字。

　　“瑾。”忽然一双红色高跟鞋闯入了她的世界，伴随着那一声甜腻的呼唤，打碎了她方才编织完成的臆想。

　　“等很久了吗？”娇小的女人扑进苏瑾皓的怀里，不满地嘟起粉唇，“排队排了很久诶，好冷。”

　　男人顿了顿，细心地牵起她的手放进口袋里温暖她，眼里快要满意的柔情，全是属于她的。“刚才就说让我去买，你偏不肯。冷了吧，活该。”

　　“我想让你等我嘛。”她娇嗔一声。

　　苏瑾皓点了点她的额头，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那只手上包着厚重的绷带。只听见他用略含宠溺地口吻提醒道，“快走吧，这里风大。”

　　两人相持而去的背影，在安寄遥的眼中缓慢定格成一幅画面。她的手脚早已冰凉彻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挪动僵硬的身躯。

　　呵，真可笑，安寄遥，你还在奢望些什么？

　　他现在过得这样好，这般温柔的眼神，甚至连她自己都从未见过。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导自导的一出独角戏。他说的没错，他不过是无聊而已，参演了她的戏码，但是戏的脚本和套路却全部是顺着他跑位的。

　　他爱过自己，仅仅一瞬间。

　　是啊，这个男人太过坦诚，坦诚到她甚至快要奢望他能花言巧语几句来哄骗自己。

　　何必呢？精心搞成这步田地，又是何必？

　　这样一点都不像她啊，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安寄遥。

　　正嘲笑着自己的愚昧无知，突然一双干净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指尖捏着一枚一元硬币。这画面，好熟悉……

　　曾几何时，彩色灯光下也有过这样一个妖异精致的男人，递给她二百块钱，一副倦世痞痞的模样。“我不是忘了你，只是懒得去记。”

　　安寄遥抬眸望去，眼前的人影和方才的男人重叠起来，再次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是一张称不上多英俊，却依然耐看温煦的脸庞。

　　高煜阳笑着把硬币塞进她掌心，包好，“怎么一个人站在风口发呆，收银台的账不结了？”

　　这一语猛然点醒了她，她惊讶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跑去拾钱的初衷了。急急跑回收银台付账，同等候已久的营业员和排队的顾客们再三道了歉才提着大包小包离开。

　　高煜阳帮她提着塑料袋，那动作顺其自然到仿佛生来就是他的职责一般。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却见安寄遥一副茫然失神的模样有些忧心，轻声提醒着，“不是说要去买鱼？”

　　“啊，对对。”她点头应着，加快几步跟了上去。仍是不死心地回头往方才离开的位置看了几眼，继而再失望地转回去。

　　安寄遥……

　　从现在开始，真的便和他没有丁点关系了。

　　他很好，所以……她也会很好的。

　　偏头望去，安寄遥垂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煜阳轻叹口气，把两只大塑料袋并在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执拗地牵住她。

　　好凉，她的手好凉。

　　安寄遥微微怔住，几分难以置信地抬头，男人的侧脸在寒风中显得越发□□。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

　　命运不知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他们离开的方向，与刚才苏瑾皓离开的方向。

　　正巧是背道而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