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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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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吓醒了。
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我摸黑去了朴自立的诊所。到了门口,又不想敲门。所以就坐在他诊所的门口,反正夏天晚上再凉也凉不到哪里去。
快五点的时候,我看见香君背着书包往这边跑。
她一边跑,一边向我招手。
我看着她上了朴自立的小电驴,然后赶紧跑去村口看门的岗亭那边。
岗亭里的保安是村长老头的弟弟,是个哑巴,平常四点多起来扫街。这会儿他正坐在亭子里啃馒头。
“哑巴,我这有酒你喝不喝?”我递给他一瓶老白干。衡水的,正宗货。
他指着他那把双管猎|枪来威胁我。
腿在哆嗦,但问题不大。这么多年了,他这把双管猎|枪一次都没开过。小亭子里待着舒坦,但他想要把竖着立在脚边的枪拿起来,总要用上个两三秒。
猎人一身捕猎的本领,就像一把刀,太久不用,肯定会生锈的。虽然生锈的刀也能划出伤口。
岗亭的挡风玻璃破了,因为夏天闷,村长的哑巴弟弟就任由它破着。我蹿上窗户,伸手往他眼睛上滋了两下辣椒水。
他疼得伸手去挠,我趁机去拽他的猎|枪,他用两条腿夹着死死不松开,感觉到我要把猎枪拿走了,他也顾不得两只通红的眼睛,伸手去拽回他的枪。我又给他来了两下,然后掏出准备好的小帕子。电视剧里老演女主被绑架的时候,有人拿小布帕子往她鼻子上一捂,女主就软绵绵地倒下了。我拼了命才把摸起来湿乎乎的帕子捂到哑巴的鼻子上,胸口忽然一闷,像是肺泡都被人打破了一样,我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是充满窒息感的剧烈疼痛。
哑巴给了我一拳,他的枪已经顶在了我的胸口,我拿膝盖怼开他的枪管,这时候朴自立的小电驴嘀噜噜的、几乎是风驰电掣般地从村口冲了出去。
香君看见了枪,但她不敢喊。
朴自立也看见了,但他没有回头。
哑巴似乎知道这手帕上沾了东西,所以一直憋着气,脸通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气的。我用手肘给他胸上来了一下,他一下子泄了气,还是把手帕上的东西吸进去了。
这人又挣扎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我看了看公路,远远的只剩下了一个小光点。
我没敢松手,依旧用帕子捂着哑巴的鼻子。那把枪掉在了地上,横着卡住了。我这才松开手,从窗户边跳下来,结果腿一软,啪叽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我才看见,我膝盖下边小腿骨那里被窗户边硌出了血,胸前一按就针扎似的痛,哑巴那一拳没留手,肋骨可能被打断了。
我在干嘛啊?
我靠在小亭子边,看着天上还没掉下去的月亮。
不想看见太阳。
会被刺伤。
但太阳总会升起,而我也如此期待着。
我挣扎着站起来,快六点了,马上就会有人从这边经过。我把哑巴的身体摆成靠坐的样子,把他的帽子盖在他的脸上,双手用扎带反绑在身后。
做完这些,我把他的枪拿走了。
用衣服包着,我飞快地穿过无人的街道,蹿上了楼顶。
“张旺!死小子!哪儿去啦?”许老太婆上来喊我。
“干什么?”我把枪藏在她做的那缸咸菜里。
“昨天老胡老马他们,那堆在村长家吃饭的,都着了道啦!”许老太婆揪着我的耳朵给我说她听来的八卦。
“老胡的儿子,还有老马他弟,现在全去村长家讨说法!”
“那村长呢?他不是寿星吗?”
“没听说,好像没事儿。”
我把酸菜坛子的盖子盖好,下楼时路过家门口,想了想,我走进去把小李警官之前托付给我的东西藏在了马桶的水箱里。
我冲向大街,却看见人群惊慌地往我这边跑了过来。
“怎么啦?!”我大喊。
“小张快跑吧!梅丫头疯啦!!”王大妈被王青拽着,肥大的身躯一颠一颠地跑动。
路过的人撞在我身上,我回过头跟着人群的方向一起跑。
梅玲依旧满脸伤,但她手里却揪着一颗人头。
她把她男人的头给砍下来了。
卞重的头像他最爱的骰子一样,咕噜噜地在地上滚着。
很快,派出所和黑夹克他们就把这块区域围了起来,至于村长家那边闹事儿的,只能先往后放放了,这边这个砍头的恶性案件更加严重。
我后来才知道,梅玲先捅死了卞大庄,卞重喝了酒,没听见他儿子的哀嚎。等他被痛醒的时候,已经晚了。梅玲用菜刀一刀一刀地把他的头磨了下来。
我踏上了十年前没走进去的大门。
这里依旧黑咕隆咚的,也没开灯。马定久和胡林说是在这堵着门,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却没见到人。
“张旺,”名荷站在屋子的后门前,向我招手,“你来看。”
我过去,看见他们家后院里,马定久和胡林正在和村长的傻儿子杜威打架。
“人呢?”我问她。
“去井下头了。”名荷关上了后门,上了锁。
我跟着她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在房顶上走了一会儿,跳到了小路上。然后一路狂奔,跑到了大仓库那里。再往后,大仓库的更后面,有一口井。
名荷从仓库里拿出准备好的汽油。
“你想把他们一块烧死?!”我拦住她。
“他得死。”名荷不顾我的阻拦,直接把汽油往井口里倒。
这时候,井里头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张形容枯槁、双眼暴突的脸从黑暗中出现。那张脸上已经溅满了鲜血,杜强的手上还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是黄英娟。
她双眼无神,浑身赤|裸,肚皮像梅玲一样,黑黢黢的、堆叠着。
她看见了光,看见了我,看见了举着油桶的名荷。
“嗬——嗬——”她的嘴里发出风箱似的泣音,大张的嘴巴里空荡荡的,没有舌头。她的嗓子被烫坏了,根本叫不出声。遍体鳞伤的黄英娟伸手抱住了杜强的大腿。
名荷的手一松,油桶径直掉了下去。
我掏出打火机,点燃之后扔了下去。一前一后的落地声响起,然后就是爆燃而起的火焰。
井底下的人在吼着,渐渐地吼声变成了凄哀的惨叫。我瘫坐在地上,名荷跟我一样,大口地喘着气。
忽然有一双手勒住了我的脖子。
然后我感觉脖子一凉。
*
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唯二的优点就是怂,还有命大。比如心脏长在右边,比如被人割了两次喉还能清醒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跑回来的朴自立被杜威一枪打在腰上,扔进了猪圈。
我看见了好大、好大一滩血。
井底下的恶魔变成了黑色的浓烟,缓缓升上了天空。
杜威又开了一枪,打烂了名荷的胸口。
这女人很坏,是天生的坏种。
小时候,所有人都怕她。我是最怕她的那一个,因为我和她是同桌。没写完的作业,被偷的班费,不知道为什么从健身器械上摔下去的同学。我被吓得在大街上尿了裤子,我爹也不打我,也不嫌弃地看着我,他只是站在我身旁,和老师、同学、家长们说:“你不要无理取闹,你为什么生气?你有什么资格尿裤子?”
我的世界是混乱的。
当她跟我说:“张旺,我们去挖个坑吧。”
我跟着她去了,大铁锹我搬不动,她给我找了两个小铲子,她就在一旁看着,我整整挖了一周,才挖出一个坑。
“你下去。”她对我说。
“干什么?”我不敢动。
她一把把我推到我自己挖出的坑里。
“手抱腿。”
我按照她的要求做了。我抱紧了自己的腿,想象着周围的土埋到自己身上的情境。我喜欢雨后泥土的味道。
这个坑比缩起来的我还要大上两圈。
名荷跳下来,把我从坑底拉起来。
下雨了。
我感觉到雨点打在我像木头一样僵硬的身体上,发出哐哐哐震耳欲聋的声音。
脖子上的伤口早就没知觉了,不疼,就是浑身没劲,想睡觉。
那就...“...睡!”
我睁开眼。我看见了小李警官。
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样子,我感觉自己被他扶起来,借着他的力气,我的头往旁边一歪,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张旺!别睡!你他娘的别动了!”他罕见地骂起了娘。
我看见了洇出一地血的猪圈,看见了胸口烂了的杜名荷。
“杜威呢?”我声音嘶哑地问小李警官。
他摇摇头,掏出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绷带,缠在我的脖子上。
我居然还活着。杜威失手了两次。也不知道补个枪,那样我现在就能去找祸害我的死鬼老爹了。
“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院。”
我拉住了他。
“找杜威......”我身上实在没劲,只能靠在他身上跟他说话。我眼光瞥到了朴自立掉在地上的挎包,让小李警官从里头给我翻出了几只肾上腺素。
他不听我的,背着我就去了朴自立的小诊所,市里的人已经到了,随队的医生把我摁上了手术台。
于是我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天也下雨了,我看见名荷叫了马定久和胡林去后山那边。就是上次我挖坑的那个地方。
我看见卞重也跟着他们去了,名荷回头看见了我,然后招手让我过去。
我看见那坑里多了一个大编织袋。
“砸吧,你们不是想玩吗?”
名荷站在一旁的树下,捡了两块石头丢在他们脚下。
“你哪儿弄来的?这么大的狗?”卞重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向着编织袋扔去。编织袋里的东西动了动,发出一声呜咽。
“杜威帮我弄的。”名荷又丢过去几块石头。
“快呀,谁丢的好,我就跟谁约会。”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她旁边。她只穿了一条白色的吊带裙,女孩刚刚开始发育,胸前微隆,两点在白色的布料后面若隐若现。
我看见马定久的下面起来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学着卞重的样子狠狠砸过去。编织袋上出了血。
“张旺,”名荷看向我,这时候吹来一阵风,她迎风而立,胸前的春光和腿间的三角区域赤裸裸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你不去吗?”
风暖洋洋的。我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
其他人奋力地砸着,名荷则一跳一跳地给他们捡石头,蹲下去的时候,引着其他人的目光从空荡荡的领口看进去。
编织袋里的东西很快就没了动静,像一坨死物,像一坨没有生命的沙袋,被动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击打。我扔掉名荷塞给我的石头,我看着已经满是鲜血的编织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怂货!娘货!”卞重一把把我推了下去,马定久和胡林脸上憋着劲,像是在体育课上掷沙包一样,把手里的小石子扔到我身上。
我身上出了血,脑袋上也被砸了两下,浑浑噩噩地看着站在坑边的名荷。修车的老马和胡林开五金店的老爹也在旁边。
名荷笑呵呵的,皮肤白到发光。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踢了我两脚。
“这怂逼还活着呢?”是杜威。
我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好像被人粘起来了一样,怎么用力都睁不开。
我被人拖着,后脑勺在门槛上磕了一下。我觉得自己被人拖回了屋里,因为我闻不到雨后土壤里的土腥味了。
先是一阵冰凉,然后钝痛爬上我身躯,比那些小石子打在脸上的感觉还要痛。
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我的双腿抖个不停。
我听到有人在轻轻啜泣,硬物落地,随后传来的是一阵拳脚相加和怒骂的声音。
后背湿漉漉的,我终于把眼睛睁开了,虽然只有一条小缝,但还是看见了被随手丢在地上的那个擀面杖。上头红红的。
杜威回来的时候,拿了一把小刀。那是名荷的裁纸刀,她偷的,我看见她偷东西的时候还被一个大人发现了。
他拿着小刀在我脖子上划了一刀。
我一边尖叫,一边抓起擀面杖往他头上打。被人拉开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在他头上打了多少下了。
说来奇怪,我特别害怕名荷,但我不怕杜威。
我眼睛睁不开的原因是被打肿了,刚回家的那几天脸上肿的像是猪头。这也不妨碍我半夜被我爹两巴掌扇在脸上疼醒,提溜着脖领子拽到村东头,衣服勒破了我脖子上的伤口,好不容易结痂的地方又生了新的血口。
我和我爹挖了一整晚,我手上全是磨破的水泡。他拖来那个全是鲜血的编织袋,扔了下去。
我实在坚持不住,坐在地上,他给了我两脚,把我踹得嘴里冒出血沫来,才大发慈悲的放过我,一个人把土埋好。
*
我醒了过来。
麻药劲儿还没过,我扔掉罩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坐了起来。我想看一眼表,眼睛却模糊到连指针都看不清。脖子上被人缠了纱布,我扯掉监护仪,任由它发出刺耳的尖叫。
小诊所里唯一的一个小护士看见我出来,连忙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然后伸手拦我。
“张旺!回病房去,你干嘛?!”
我踉跄着,身上还穿着我之前的那套衣服。估计是太匆忙,他们都没给我换病号服。
我摸着喉咙,麻药的药效还在,因此也没什么痛觉,但就是说不出话来。从朴自立的抽屉里翻出几只肾上腺素,不小心打落了他桌子边的奶瓶,但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抄起东西就往家里走。
远远的,我看见许老太婆的小楼被人围着,我扭头就走。我还想把那把枪带上,看来是没戏了。
我进了山,喉咙开始火烧似的疼了起来。
我顺着十年前来这里旅游的七个大学生的路径,来到了那处瀑布边。这处瀑布是能下去的,我扒开山壁边的野草,露出一条在石块上踩出来的足迹小道。下到山底,我发现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简直是一片狼藉,是小李警官和杜威吗?
平时那些身体里空荡荡的尸体都会被从这里扔下去,名荷每次收拾的时候都很费劲。
我顺着草木倾倒的方向继续走,顺着这条溪流走到了一处分界点。往西去,就是村东头那片绿地的后面,往东去,就能到隔壁村。
杜威应该会往东去,但他们留下的痕迹却告诉我,他们居然往村东头去了。
我想了想,追着他们的印记继续走。
我在干一件蠢事,我知道。
脖子上被人开了个口子,气管都差点被切断,我浑身上下就剩下一把刀,杜威手里有枪,刀怎么拼得过枪呢?
雨后的森林满是潮气,即将入夜,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喉咙处的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我开始回想这十年的记忆来消减因为身体疼痛而导致的精神麻木。
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的话,这地方应该满是怨魂。
不,这地方本就是地狱。
我看到了村东头那片绿地里极高的那棵树。
小李警官穿着警服,他的侧腰被鲜血染红,此时居然举着一把枪对向前方。
杜威看起来更惨,两条腿上都有弹孔,我甚至能透过他的伤口看见地上的草叶子。
小李警官扔了枪,抬脚就踹在杜威的肚子上,然后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砸他的肚子、手。杜威倒下的时候,嘴里颠出点血来。
一顿乱拳打得杜威直翻白眼,小李警官掏出一副手铐给他拷上,杜威喘着粗气说:“我有精神病,你判不了我的刑。”
他一口白牙全变成了血红色,他的精神病是被我给打出来的。
小李警官不理他,揪着他的衣服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他抬眼看见了我,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然后飞快地向他跑过去。
“......张...”他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钱大力从后头打了一闷棍,顿时人就颤颤巍巍地倒下去,伴随着杜威嚣张的大笑声,噗通一下躺地上了。
我凭着惯性冲倒了正对着我的钱大力,摸出刀来对着他的眼睛就是一下。
钱大力的哀嚎声都比他平时说的话多。杜威在钱大力的痛苦哀嚎中挣扎着爬起来,向山里的方向跑去。
我又是两刀,这下插穿了他的脖子,他大张着嘴,却怎么也嚎不出声了。很快,他的脸通红,血液从他的脖子、嘴巴、甚至鼻子里涌出来,流了满地。
我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摸出从朴自立诊所里带走的肾上腺素。
杜威一边跑一边回头,然后毫不意外地跌倒了。他能站起来,估计也是自身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忘记了腿上的伤。但那样的伤口已经不是免除疼痛就能够行动自如的了。
我提着刀,向他跑过去。
“张旺!你让开!”小李警官醒了,我看见他伸手摸向地上的那把枪。
我举起了刀,钱大力的血脂黏在刀把上,握着滑腻腻的,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攥住刀柄,不让它脱手飞出去。
“张旺!!”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扑到杜威的身上,一刀划开了他的脖子。他失手了两次,但我不会。我做梦都在划开他的脖子,想象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是怎样的温热又恶心。
结束了。
杜威在我身下颤抖,但他不会像我一样再尖叫着站起来了。
故事的结局就应该像老套的三流故事一样,正义的警察结束了匪徒罪恶的一生,他将光明磊落,接受世人的赞美。
天空又飘起了毛毛雨,明早起来,太阳依旧会升起。
我看向小李警官,他的后脖子上全是血,被雨水冲进了衣服里,一张俊脸白着,皱着眉头看我。
崔成抹着脸上的雨水,赶到了这边。
“是这?是......这里吗?”他的那张娃娃脸已经变得棱角分明,只是脸颊处还有些肉,因而看起来年轻。
“杜威死了,我没问出来。”小李警官起身向我走来。
“是这。”我双眼盯着他,手上的刀掉在地上,我却没力气捡起来。
他的脚步顿住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李警官停在我身前三米左右的位置,问我。
“是这。他在这,他们都在这。”我看向身后的那棵大树,它长得繁茂,又高又大。
崔成捡起了小李警官落在一旁的枪。
“......所有人?”小李警官的眼睛忽然闪起我曾在黑夹克眼睛里看见过的东西。
在我和崔成的注视下,小李警官转身,向绿地的尽头走去。
他走一步,跪一步,嘴里喃喃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李光明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了。
他是太阳吗?不,他只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泥浆的小灯球,亮着,亮着,就成了我不敢直视的太阳。
我呢?我就是那泥巴,干了之后,只消用手抹两下,就会自己碎裂、崩解。
小李警官走回大树下,双膝的裤子已经磨出了破口。
“师父,师父,”他跪在那棵树前,流着泪,“我来晚了,对不起,我错了。”
“你没错。”崔成在他身后站定,举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我突然想起,小李警官曾经跟我说过,一个人犯了错,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如果别人替你付了,你是要还的。
枪响之后,是时候和这个操蛋的世界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