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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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破心思，张摇光仍站在原地，阴恻恻道：“有点儿晚了。”
随即，他双指放在嘴边，一阵尖锐的口哨响彻山林，打破原有的宁静，这声传向四面八方，在密集的林间穿梭，落到耳边时不同平日吹得那般清脆悠扬，反而惹人无比烦躁。
同时，熟悉的虫鸣响起了。
蔺不言暗道：不好！
每当这声儿来临，陆行知体内的毒会发作，这是幕后者催动体内毒的方式。
蔺不言即刻转头，发现陆行知半跪在地，捂住心口的手紧握成拳，衣衫被抓得扭曲变形。
她倾身蹲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问道：“你怎么样？”
陆行知抬手点了两三处穴位，勉强牵起一丝笑回应道：“……没事，别担心。”
然而这句话几乎是哑着嗓子、强忍痛苦地挤出。
寒冷山林刮起阵阵凉风，陆行知的脸色苍白如纸，汗珠从额头滚落，一滴接连一滴打在枯叶，不久便形成一个小水洼。
见状，张摇光心底舒坦极了，乃至悠然道：“这才叫情真意切，那一张嘴可学会了。”
陆行知半抬头，挑衅道：“在下无能，学不明白。”
张摇光道：“希望你小子的命能和嘴一样硬。”
未等有人回应这话，老怪物声音横插而入：“快！按上次几处穴位可暂时抑制毒素蔓延。”
语罢，一道光影飞来，蔺不言抬手截住，掌心正握住一枚半残缺的银色蝶状琉璃甲片，眼下压根无时机思考和询问，她收好后，立即取出那根留在身边的银针，凭着记忆扎了那几处穴位。
随后她拉过陆行知右手，探听脉搏，迹象依旧乱，再次询问：“如何？”
“我稍调息即可。”
陆行知说完后吐出一口污血，但语气相对放缓许多，她便确认陆行知没蒙自己。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蔺不言再度抬头寻老怪物的身影。
这时，老怪物飞身袭去，只见张摇光左手甩出袖里机关，双足变换间放出暗器，钢针化作数道银芒，径取额间命门。
那钢针的尾端尖锐足以穿透皮肉，而淬过毒便能瞬间使人失去反抗能力。
破空之声响彻寂静山林，张摇光的暗器样式繁杂众多，钢针之后紧接发出追魂钉、柳叶刀、弩箭等等各种，或划开空气的尖啸，或呼呼轻响。
此举攻势看着不像要留活路。
蔺不言意识到，张摇光这回想斩草除根。
可老怪物的身形如同鬼魅，轻松穿梭在淬毒暗器之间，连地面尘土不曾激起，伴随几道钢针钉入树干和峭壁的砰砰响声，暗器掠影而过，他纷然而至对方身侧。
一记劈掌见势落下，张摇光的银鞭甩出，缠绕头顶树枝，整个人凌空荡起躲闪，绕树盘旋。
这一刹那几乎贴掌而过，蔺不言刚想惊叹张摇光不愧是春杓中人，即便武功曾全废，如今仅达鼎盛时期一半，依靠机关暗器便能和老怪物过上数招。
谁料想老怪物眼神一凛，暗运提气，掌势狠狠地拍向树干，眼前这颗约两人环抱的大树蓦地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
原来老怪物早提前猜到。
蔺不言低声自语道：“好深厚的内力。”
“他要变招了。”陆行知声音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趁张摇光摔跌未站稳之际，老怪物一记横踢迅速出击，正中下怀，一脚直直地震得其气血翻涌，猛摔在地。
不留任何喘息时间，老怪物抬掌攻去，连环九掌接连而至，逼人的劲风如同猛虎咆哮，摧得周围枝头的树叶纷纷飘落。
先前蔺不言便知老怪物内力非凡，武功路数奇异，的确像个隐居的世外高人，然而除了短暂交手和一招登陡峭岩壁的轻功外，其余并未亲眼所见，仅仅停留在认知的层面。今日才见识到老怪物无任何兵刃对阵有备而来的张摇光，那双手时而同利器，快如闪电，掌风势如破竹，徒留一道道残影，时而化作春水，连绵不断，缠绕围困对手。
张摇光躲得十分狼狈，适才地面滚一圈，衣衫几乎全是尘土碎枝，平日多使暗器或常依靠此者，近身往往为弱点。
然而下几招尚未到，张摇光连连几个急闪，提前预料，一一躲开，反而是老怪物着实挨上一鞭。
从小知根知底相熟的师兄弟，果真容易吃亏。
蔺不言心说：老怪物不会栽跟头吧。
“小瞧他了。”这会儿陆行知缓过劲，见不言眉间神态便知在想什么，分心解释道，“老怪物恐能排入天下前五，张摇光的内力远不如他，就怕……”
蔺不言问道：“你觉得他会念及旧情，放一马？”
“倒不是怕这个。”陆行知摇头道，“他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张摇光是。”
蔺不言明白了。
老怪物与张摇光不同，这一方小小的不空山奈何不了他，江之贻身死后只要他愿意，出山隐姓埋名过正常日子未尝不可，但他没有。
她想了想道：“…既然帮不上忙，试试捣乱好了。”
大抵明白不言要作甚，陆行知抬手运气，笑道：“阿霏姐这招你到全学了去。”
蔺不言小声道：“高手过招，除非旗鼓相或以众敌寡，否则上前插手是添乱。那么给张摇光找找麻烦又何尝不可。”
陆行知不语，算作默认。
一旁蔺不言清嗓子喊道：“张摇光，你真是废物啊，招招低他一头，丝毫瞧不出为这老东西的师弟。”
“臭丫头，想激怒我分心，别他娘做梦。”张摇光回了她。
“没想到挺聪明。”蔺不言低头摊开手，作无奈状，“以为他属莽夫一个呢。”
“你说的该是沈天权。”要说陆行知是真记仇，王家火海结下梁子，身处险境尚且不忘损两句没出现的另一位。
两人絮叨间，又听张摇光猝然开口道：“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
少顷，山间开始起浓雾，四周视线变得模糊，蔺不言耳尖微动，忽闻前方一声吱呀轻响，似是有人轻踩枯叶而来。
可惜来者未至，一道劲风先扑面，她来不及思索，就地摸了一把石子扬手挥出，哆、哆、哆三声起落，柳叶刀钉入头顶树干，斑驳的棕色树皮零散掉落。
紧接着，前方一黑影缓缓显身，蔺不言凭借模糊视线看清来人的身形轮廓，手握一柄长五尺的苗刀。她心想：这人好生眼熟。
待人走近，白雾稀薄，她认出来了，此人曾现身陈家祠堂外林间，临崖边的蒙面袭击者。
另一侧，与老怪物对战的张摇光竟然还分心看这处景象，大喊道：“小子，你可真会藏，若非镇上遇到这位兄台，我怕都不知江湖大名鼎鼎盗圣竟为忠义之士李家后代。”
“老兄，机会我已给你寻得，看你能否把握住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这位来者说的。
同时老怪物的嘱咐匆忙传来：“小姑娘，看着点李家小子，此人不简单！”
语罢后，二人又进入缠斗，耳边不时传来激烈的拳打脚踢声，长鞭划破肃萧的山风。
不远处正进行一场可称为精彩的决斗，而蔺不言没了再观看的兴致，她神情淡然，随手拾起一根称手、粗细适当的树枝，平静道：“终于现身了。”
对方站在五步之外，笑道：“似乎全在蔺姑娘的预料之中。”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蔺不言朝前走了两步，身形挡住调息的陆行知，“张摇光此行寻老怪物的目的是灭口，出现后却颇具耐性地闲话一大堆，不就是刻意拖延时间等你来催动毒发吗？”
“怎么，山路崎岖难走，藏头露尾至今才现身是因脑子受损，记不住路吗？”
“蔺姑娘的火气何必这么大，今日我只要他的性命，你大可不管。”对方往前一抖，苗刀半出鞘，直指身后的陆行知。
“你要杀江湖宵小，我不仅不插手，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但……”蔺不言低头朝陆行知眨眨眼睛，认真道，“兄台，你是吗？”
陆行知配合道：“不确定，姑娘还帮不帮我？”
“不太想帮。”蔺不言掂了掂手中物，话音一转，“可杀的为李家人，毁鲛人珠的线索，见死不救，我没法交代啊。”
对方道：“只好得罪了。”
银光闪动，一柄苗刀出鞘，朝此劈来，蔺不言剑诀一引，化树枝为剑，腕抖树枝偏斜，尖锐枝头削过对方的作颈。这蒙面汉的苗刀反手推开，两者相击，看似脆弱树枝竟抵挡住锋利刀刃。
蔺不言的身形迅速，手中树枝灵活游走，如同一柄软剑钳制住苗刀。
交手数招，对方无法接近陆行知所在之地，然而木头始终是木头，不敌精铁铸造的利刃，再次相接时，传来一声咔哧微响。
树枝蓦地出现一道裂缝，即将碎成两半。
对方不忘劝说道：“蔺姑娘认输吧，”
“你好像对我很熟悉，很不想我死。”蔺不言倏然扬起嘴角，似是而非道，“没人告诉你话说得多破绽越多，你说会不会有意外呢。”
闻声，蒙面汉仅露出的一双眉眼微微皱起，然而她用地向前一推，双手突然放开树枝，整个人灵巧地飞身向后退了数丈。
蒙面汉想也不想立即劈断面前树枝，可仿佛哪里不太对劲？
秋冬之际，鸟雀远行，走兽沉寂，唯独寒风呼啸过耳，不远处过招的打斗声，突兀的叽叽喳喳格外显眼，紧接在其之后变为嗖嗖嗖几道破风声。
暗箭来得猝不及防，犹如林间潜伏的野兽，即便蒙面汉先前已察觉异状，早有准备，起初三四支箭矢擦其鬓边而过，但另一支箭被蔺不言反手抓住，化作一把剑，趁其不备抬脚踢中蒙面汉的腹部，抬手的瞬间箭簇穿透其肩胛，血色迅速浸透四周衣衫。
这一箭，她调动八成内力，狠狠将对方摔倒在地。
蔺不言蹲在身侧，“只准你用计，不许我也在拖延时间吗？”
蒙面汉道：“没想到医馆走水未牵制住他们，算我倒霉。”
话音落，蔺不言瞄到蒙面汉右手悄悄往后移，从腰间偷取一块黛石，瞬息碎成粉末，她正要出手制止，发现四五只黝黑虫子从其胸口爬出。
“不言，快躲开！”
身后传来姜霏的呼喊声的同时，蔺不言足尖一点，连忙向后退去，而视线内却看见躺倒在地的蒙面汉翻身站起，扬起手中粉末，一片灰黑色雾气升起，遮盖所有人视线。
姜霏声音穿透浓雾，大声道：“遇林间露水化雾，此物剧毒，快屏息！”
蔺不言落地捂住口鼻，以内力暂时屏住呼吸，眼前分辨不清方位，幸好此人被那一箭重伤，应该是逃走了。
不过她怕出意外，不敢有一丝懈怠，全神聆听周遭动静。
毒雾之内，唯剩打斗声。
她正惊讶二人竟能在此般处境过招时，声响骤然停了。
蔺不言心道：老怪物赢了？
一阵山风起，毒雾渐渐四散，待视线再次清明，蔺不言环视一周，得见姜霏与蔺不迟站在陆行
旁，那名蒙面汉不见踪影，果然趁机跑了。
她心想：那老怪物和张摇光呢？
陆行知站起身，同样发现不对劲时，一道刺眼银光闪过，他抬手一指左前方：“应该在那边。”
蔺不言蹙眉道：“那边…是断崖。”
不对！她抬脚朝那处跑去，映入眼帘是银鞭反握在老怪物手中，化为绳索，将他与张摇光二人捆在一起，手心血迹不断沿银色鞭鞓顺流，身后便为万丈悬崖。
她想上前帮忙，却见老怪物右手向前一拍，聚内力于掌风逼退前来的蔺不言一众人。
“让她毫无察觉中慢性毒之人，必定用了些法子或使她放松警惕。拿好那个东西，去找沈天权。”老怪物用内力传音，落到耳边时话音忽远忽近，显得空灵，像来自四面八方。
蔺不言倒在地，脑子被掌风震得发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想听这像临终遗言的嘱托。
她打算起身去寻老怪物的身影，听身后陆行知喊道：“不言，他们那边！”
转头望去，只见那棵被暗器钉得满目疮痍的树木，数道锋利暗器如离弦之箭脱落，再凌空起，乘掌风朝临崖二人奔涌而去。
面朝此景，张摇光不再做任何挣扎，用仅二人可听见的声音笑道：“师兄，你不想要这条命了吗？”
“因果是我种下，便由我了结。”
随即，传来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与痛哼，明明十分细微，在这宁静山林依旧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掌风消散，蔺不言瞳孔骤得一缩。
所见第一眼便是全身钉满了数种暗器的老怪物，连带身上张摇光向后坠入深崖，二人激起阵阵呼啸风声。
而刮过山风送来最后一句话正为：
“开春要来看我。说好的，别忘了。”
蔺不言嘶哑声音大喊道：“老怪物！”
泪珠汗水交杂像小溪般在脸庞纵横漫流，可蔺不言腾不出手揩掉，满心奋力奔向悬崖，快跑到时，她身形不稳，被人猛地向后一抓。
蔺不迟满含怒气的声音吼道：“蔺不言，下面可是万丈悬崖！”
蔺不言什么话也没听进去，双目紧盯前方，脑海嗡嗡作响，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见状，陆行知朝蔺不迟摇摇头，走近握住她的手，喑哑道：“深崖全为乱石，几乎无生还可能。而且……”
陆行知看见不言苍白脸庞，神情恍惚的模样，剩下话不忍说破，他揽住她的双肩，声音极小地说道：“利器是从身后刺穿。”
崖底是什么，有什么，除一片云雾缭绕朦胧之影，谁也看不见，谁也不曾知晓。
临崖众人皆明白，这里无可缓冲的激流河谷，无救人一命挂住的枝藤，每一条生还几率均被斩断，何况跌落时刻，已然没了命。
蔺不言没有回应，呆坐片刻才缓过神，就地挑了一块棱角较锋利的石子，半蹲在崖边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手中石子被磨出白色灰痕，她抬手朝前扔掉，石子由空中坠落落，幽静山谷无任何声音。
她转身道：“下山吧。”
四人并肩，相互搀扶而行。
陆行知位于不言身旁，他稍稍靠近，未料到不言扭过头，他只好问道：“方才你写了什么？”
蔺不言道：“想知道？”
“当然。”
“你猜。”
“反正来年春季便知道了。”
…………
人影渐行渐远，背后天际泛起金红色涟漪，一点点浸润四周，飘移的两块云团倏地分离，灿金奔涌而出，光束明晰，衬得十万大山如同燃烧般散发炽热的光芒。
此刻山风轻轻拂过，叶片相接，沙沙声中卷起崖边尘土，露出地面的痕迹。
为守约自困于深山数年，终与群山同眠。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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