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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夜探 ...

  •   冬夜沉沉,寒风瑟瑟。

      上京城户户闭门入眠,纵横交叉大道行人绝迹,只剩巡逻官兵与打更人的脚步声,期间时不时传来一两犬吠,为寂静街巷增添生气。

      鳞次栉比的白屋顶忽地闪过一黑影,待巡逻者转头,已无踪迹,再寻去时黑影犹如鬼魅般悄然而至乌衣巷附近一座宅子,牌匾之上醒目的陈府二字,黑漆金字,遒劲有力,配合门前一对瑞兽以表屋主身份及其地位。

      这时夜深,不仅前门空无一人,宅邸内同样陷入沉寂,唯有东院几间厢房亮起烛火,氛围平静又祥和。陈府两名仆人沿壁廊行至南面院墙处,夜风刮过,细碎黑影零零落落颤动着,其中一名蓝衣提灯仆人突然驻步,转头四处张望起来。

      另一位手持方形漆盘的紫衣仆人轻声道:“看什么呢,快走。”

      蓝衣提灯者探出头,仔细琢磨墙边花草树木,发现院内仍有一棵伫立于寒冬的常青树,继而应声道:“好像起风了。”

      “大概是风刮树叶声吧。”身旁这位紫衣仆人漫不经心搪塞,忙催促,“这药是给少夫人送,待会儿凉了可不好交代。”

      “夫人得了什么病?”
      “风寒,闭门不出几天了。”
      “想来公子挺关心少夫人,没有传言这般不和。”
      “哎,你不知道,新婚之夜……”

      两人前行拐过壁廊转角,谈话尾音逐渐湮没于风声。

      南墙那颗树,三四片深绿色叶片满载着雪悠然飘落,紧接着一修长身影冒出——蔺不言。落地霎时,她再度起身,融入浓稠夜幕,犹如鬼魅般无声地跟在两名仆人身后。

      百事宜早不宜晚,昨日夜间打算来见见这个四姐,旋即她决定挑最近日子,可这“去一趟陈府”,必然要不走寻常路。

      按正规访客上门别说连四姐的面儿都摸不着,更会打草惊蛇,何况白日里遣巧月打听四姐在陈府的消息,仅仅是住哪个院竟有四五种答案,她不由疑惑:陈家是关犯人吗?
      这架势愈发像怕四姐逃跑,越来越古怪。

      最后推测出两处可能性极大的方位,即陈府南边院落和东边院落,剩下的由于手中消息过少,实在是推也推不出来,拖也无法再拖。

      蔺不言打算听天由命,赌一把,从偏南位置侧墙翻入,一路沿南逐一排除。

      然而陈府戒备比想象的森严,尤其是越靠近东院守卫越严,想必因盗圣盗窃之事引起了警惕。幸亏她反应迅速,寻了南院这棵常青树暂避,中途偶遇这两名仆人,偷听一番,无须再花心思猜测蔺溪儿所居何处。

      蔺不言尾随二人来到南边一处小院落,进出的月洞门内外分别有两人看守,她摸清位置后,没继续跟着,转身在周围找了个既可隐蔽又大致能看见院内情形的藏身之处。
      夜空星星点点的雪落在蔺不言身上,与冬日□□的绿植一起帮忙遮住了她的身形。
      等待两名仆人离去,期间却听室内传来女子怒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尖锐刺耳声,像无数小石子砸在地面,密集而短暂。

      蔺不言从叶片缝隙朝院内探望,夜太黑,只能透过门栏格栅映衬的影子,屋内像在相互推搡,心想:起了争执?

      转念一想,不对劲。
      四姐是陈家明媒正娶进门,怎会连两个仆人都能随意欺辱,而且送个伤寒药为何会起冲突,方才叮当破裂声音不仅是打翻送药碗碟,应该还掺杂个别瓷器。

      无论哪种,这场争执证明蔺溪儿不想喝药。

      蔺不言心底腾然升起一个不好的想法:这药真是治伤寒的吗?

      沉思间,一道悠然吱呀打断,蔺不言发现两个送药仆人从屋内出来了,衣衫整洁,毫无异状,手里仍旧是一盏提灯和方形漆盘,唯独那碗汤药不见了。

      她屏息凝神,成为一座无生命石雕,直到二人彻底消失,她才走出隐蔽处,选择来到院落侧面的视线死角,足尖一点,翻身入院,紧接着藏进紧贴内院墙角的竹林,不再做下一步动作。
      隐约过了一刻钟,屋内走出两名侍女,分别站在了门前的左右柱廊。

      至此,从送药到院内出现所有仆人,这些无一是蔺府的人。

      四姐身边的婢女,蔺不言全都识得,即便是林姨娘在四姐出嫁前夕寻了新人,身旁不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不留。

      寒风刮起叶片,想到这儿,她微微抬手,指间飞出一根银针,乘着风悄然刺中后脖颈的穴位,命中最外侧那名婢女,瞬间挨着柱子滑落倒地。
      另一名婢女眼尖,上前半蹲摇了摇,喊道:“醒醒!困了就回去换人,别在这儿……”

      睡字未出口,蔺不言已至背后,趁机一记手刀劈晕此人,再移到旁边那根柱子挡住身影,这样等她们醒来只会怀疑自己睡了一觉。

      做好一切,她等了片刻,留意外院看守的动静,确认没被察觉后由东边窗翻进去。

      屋内未点灯,一片漆黑。
      颈间佩戴的玉雕发出微弱光亮,蔺不言借此慢慢向内室靠近,越过屏风,见蔺溪儿躺在床榻,双眼紧闭,呼吸起伏平缓。
      她心道:喝完药才过了多久,四姐就睡熟了?

      来到床边,蔺不言正想着低头唤醒四姐,然而前脚刚落地,熟睡的人儿猛然睁开双眼,那只藏在被褥里的右手携着金光晃过,她几乎本能地反抓住飞来的手腕,一支簪子掉落。

      蔺溪儿在装睡!

      发现此事后,蔺不言没来得及出声,床上的蔺溪儿当机立断往方枕下一摸,取出一把短匕首,左手再度袭来。
      两人实力悬殊,即便蔺溪儿占了偷袭的优势,蔺不言还是轻松地夺下利器,此举虽快,但两人距离仅一尺,蔺不言的掌心仍被划了道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沿掌纹滴落。

      疼痛传来,蔺不言尚且能忍,暂抛之脑后,立马压低声音道:“别动,是我。”

      原想继续反抗的蔺溪儿听见这声,半信半疑道:“你……是五妹?”

      蔺不言扯下面纱,单手收好匕首扔回去,“换作别人,早在夺金钗时把你杀了,三脚猫功夫想杀谁?”
      “陈斐。”
      “他今夜会来?”
      “不知道。”蔺溪儿低下头,“陈斐每次来的时间很随心,子时最有可能,我会假装熟悉撑过这段时间,确定他不会来后再入睡。”

      “他……算了。”眼瞧血液快滴在被褥,蔺不言的右手立即收紧,微微抬起,“有手帕之类的吗?先随便给我条,血快止不住。”

      “有!”蔺溪儿慌乱翻出一条姜黄色锦帕,递过去。

      这时,蔺不言打量起四姐的衣着,整齐干净,送来的药她压根没喝。

      疑点太多,时间紧迫,她胡乱包住掌心,避免血流出,再靠坐床沿,解开一侧罗账掩住身形,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你和陈斐怎么回事,给你送药不是因为风寒吗?”

      蜷缩成一团的蔺溪儿眼含泪水,疯狂地摇头,“我根本没染病,那个也不是什么风寒药。最开始给我说是安神汤,可喝了以后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浑浑噩噩,每日清醒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后来我觉得不对劲,这东西万不能再喝,想尽各种办法。而陈斐这个人……他……”

      前面所述平静且有条理,说到陈斐时语气一顿,蔺溪儿难以控制地浑身发抖,双手抓住被褥,嘴里不断说:“陈斐他他他……是个疯子,疯子!我会死在这里!”

      “五妹,看在你我血肉至亲,求你帮帮我,我真的…真的……快撑不住了,我想回家。”

      眼见四姐哽咽的声音愈发响亮,蔺不言当机立断,伸手捂住她的嘴,“再大声一点把人招来,我能逃,你呢?”
      随即她又安慰道:“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帮你。”

      蔺溪儿抹干眼泪,抽泣道:“好、好,只要能逃出去,我什么都愿意。”

      “嘘——”蔺不言示意噤声,先撩开罗帐一角,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继而转头道,“长话短说,他有什么猫腻?你们新……”

      “我知你想问什么,我们至今未有夫妻之实。”蔺溪儿听明白了,选择自己点破。

      “那日街上你见过此人,其实他、他不像表面那般温和。”她努力稳定情绪,解释道,“新婚之夜,陈斐喝得酩酊大醉,刚入洞房还很正常,他拉我喝合卺酒,三杯过后我感到晕晕沉沉,没了意识,翌日醒来以为是不胜酒力,没放心上。直到我身边有婢女开始消失,起初也不在意,可后来…后…….”

      蔺溪儿说着,声音有点颤抖,“后”字在嘴边打转好几次,才勉强咬住尾音接着说道:“我去东院找陈斐,他人不在,却听见西面厢房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心中好奇,便偷偷从窗缝隙看了一眼,发、发现……他用粗绳捆住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正是我身边消失婢女,陈斐在虐待她……”

      重新回想这段往事的画面,蔺溪儿止不住发抖,这段过往犹如一记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在心间。

      那日,虽入深秋,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艳阳天。
      高悬金乌奋力地洒在大地,西厢房遍地开满金色,蔺溪儿穿着一袭新衣,金光映衬之下流光溢彩,走进西厢房时她尚且带着欢愉心情,直到双眼映出一名满是伤痕的裸体女子,面前站着她的新婚丈夫,平日对她温声细语,百般呵护,眼前嘴里说着令人恶心污秽之语,不断侮辱。

      这一刻,头顶暖意的金光彻底变成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话音越来越小,但蔺不言已经明白,接过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身边的人为何全不见?”

      “我被发现了。”蔺溪儿低着头,脸半埋在□□,沉闷声音叙述道,“无意撞破此事,实在太害怕,想快些离去,没想到刚出院子便撞见他身边护卫,之后我的院子戒严了,想跑回家时已经晚了。等晚间陈斐就来我房里想……此刻我才明白他根本就不行,新婚之夜我们未有夫妻之实。”

      “当时我害怕极了,无论怎么喊救命,整个院子仿佛无人,最后是我的婢女冲了进来,她被陈斐杀了……地上,床上,衣服全、全是血,他仍然不肯放过我。”

      四姐的语气越说越不对劲,蔺不言没说话,抬手一下又下轻抚她的后背。

      蔺溪儿继续说道:“大概是老天眷顾吧,屋外有人来传,说是贵客来访,我这才逃过一劫。自那之后,身边所有和蔺府有关的人全消失了,去哪都有人监视。”

      “我明白这桩婚事是世家联姻,带来的蔺府仆人可以失踪可以死,唯独我不行,我不能出事,陈家更不想闹大,便将我囚禁于此。”蔺溪儿抬起头,昏暗光影映在那张全是泪痕的脸,她无力地说道,“我闹过好几次,甚至以性命相逼,均无果。”

      蔺不言捡起那把匕首递过去,“林姨娘知道吗?”

      提起这个名字,蔺溪儿笑了两声道:“我娘……她大抵疯了。中秋时我借机回家,不肯再回陈府,同她向往常般撒娇,到最后甚至是哀求,以死相逼,可她二话不说将我送回陈府。”

      蔺不言眉头一皱道:“什么也没同你解释?”

      “没有。”蔺溪儿说道,“娘亲最初只说陈家早年与她很熟,甚至于她有恩情,何况陈家也是京中世家,陈公子一表人才,更是陈家独子,绝对是一门好亲事。”

      蔺不言冷笑道:“陈斐的烂名声,怕连飞过京城的雀儿都有所耳闻,她说什么你都信。”

      “她是我娘。”蔺溪儿扯开嘴角,牵起一个笑容,“从小到大没哪件事不为我考虑,我又怎会不信她。”

      听这话,蔺不言顿了顿,心想:“不光四姐没想过她娘亲竟然会骗她,陷她于这般境地,连自己没料到林姨娘的举动。”
      她又问道:“父亲呢?”

      “很奇怪。”蔺溪儿摇头,“陈家上门提亲,在父亲书房谈了一下午,他同长兄一样只问了我愿意与否,再无下文。”

      事情明晰,蔺不言没接话,室内陷入静寂,二人四目相对,蔺溪儿伸出左手,像溺水的浮叶般死死地抓住不言的衣衫角。
      蔺不言尽收眼底,无奈地问:“为什么笃定我会帮你?”

      “我不知道。”蔺溪儿往她身边靠近,“所有办法、可能全想了一遍,试了一遍,几乎都没用,绝望之下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可靠之人是你。”

      “五妹,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犯了很多错误,但从未想过害你,开春那件事真不是我干的,只要你愿意帮我逃出去,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哪怕要我千倍万倍偿还……”

      “我帮你。”蔺不言打断了她的话。

      看见四姐抽泣地道歉,嘴里念叨各种过往之事,蔺不言内心无丝毫快感,反而生出一丝悲意。

      蔺溪儿原本生得水灵,平日又喜各类明亮色衣裳,一颦一笑给人清新之感,既明媚又活泼,整个人像璀璨明珠,如今这张脸苍白,眼神黯淡无光,唯剩淤积于心的苦涩。

      她是讨厌蔺溪儿,可更讨厌如今的蔺溪儿。

      蔺不言再重复了一遍:“我会帮你,过两日你便能回府。”

      以为是幻听,蔺溪儿下意识地问:“有什么要求吗?”

      蔺不言想了想道:“近期帮我留意陈家是不是频繁有神秘来客,尤其是那种身份不明,府中人从未见过真面目。”

      “啊?”蔺溪儿迟疑道,“就……这个吗?”
      蔺不言双眉一挑,“不然呢,你嫌太少了?”
      “好,我答应。”蔺溪儿立马应下。

      得到承诺,蔺不言瞧了瞧外面天色,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嘱咐道:“我要走了,你护好自己。”

      见人即将离去,蔺溪儿轻轻喊了声:“不言妹妹!”
      “还有何事?”
      “你谨慎些,陈府曾以盗圣为借口增加府内戒备,近日又加强了许多,我觉得不太对劲。”
      蔺不言笑笑:“多谢。很有用的消息”

      语罢,她起身原路离开这个院子。

      月光之下,夜色深然。
      蔺不言没再想探陈府别处,径直落地陈府偏门的院墙,打算回程,刚要起身离开陈府地界时,突然一道男声打破:“你这贼人终于出现!”

      两道凌厉刀风接踵而至,震得她向后踉跄四五步,未给她缓和思考的时间,

      糟了!蔺不言暗道不妙,一甩银针作掩护,当即飞身离去。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上京的巡夜者即将抵达,她跑不是打不过,此刻动起手来动静必会不小,陈府的人手加上巡夜者,以寡敌众,在上京内对方只需拖住即可,而一旦被抓住,麻烦就大了。

      一路前行,蔺不言想甩掉身后一群影影绰绰的灯火,转身跃入错综复杂小巷,身后追击者射出弩箭,她闪身朝右避开,未料这边竟有人埋伏,突然袭来一脚踢中小腹,紧接着强势刀风促使她由高空坠落。

      随即响亮的口哨声划破夜晚平静,暴露她所在的位置。

      阴暗逼仄的街巷内,蔺不言摔落在地,捂住火灼般疼痛的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再抬头望去,便见那名埋伏者手持一柄苗刀,伫立屋顶。

      下一刻,四五枚飞镖袭来,她翻身躲开,等视线再回到眼前,埋伏者早飞身而来。

      锋利刀刃划过脸侧,蔺不言为躲避这一攻势,处境被逼到巷子最边沿,密集脚步声逐渐接近,前后两方路口均被堵死,要么拖着被巡夜者发现,身份暴露,要么被前面这位埋伏者杀死。

      往左往右,都是一条死路啊。

      蔺不言心说:怪不得特地在这儿埋伏呢。

      眼见此人一步步走来,蔺不言打算在他下次袭击时博一线生机。
      苗刀刺眼光亮闪过,只见此人一劈一抹,刀刃朝心口要害之处划来,蔺不言握紧双手,正要起身之际,铮的一声响落在耳旁。

      一刀一剑,抵挡住这柄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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