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12、暴露

　　多天下来，许之行早就熟悉了路与山的车。他远远的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从停车场内开出来，停在马路一旁。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嗡的一声，手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许之行赶路之时分神看了一眼，正是路与山给他发的，说是怕他找不到，车现在停在靠近图书馆这边的马路上了，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就这一分神的功夫，路与山已经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了。于是在许之行还没注意的时候，路与山就已经从车里出来，站到了一侧的人行道上等他。
　　许之行一抬起头，路与山便朝他挥手。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剩十几步路，一眨眼就要到了。
　　忽的，一个身影从许之行身侧呼啸而过，正停在了路与山面前。
　　“路、呼，路师、兄，呼，”来人两手叉着腰，一遍喘气一遍喊人，“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还没呢，”路与山看见许之行已经走到眼前，却犹豫着不敢过来，于是一边分神回答，一边冲他笑了一下，“怎么了？”
　　路与山今天来学校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所以衣着上看起来也正式了不少——不像是平时那样，穿着休闲衬衫或是普通短袖，底下搭配一条牛仔裤或是其他略微宽松自在的裤子。
　　而是穿了看起来较为正式的白衬衫与西装裤。衬衫的衣摆严实地收在裤子里，将腰线很好的勾勒出来。此时最上面的那一颗扣子被解开了，腕部衣袖也被随意地向后翻起折叠。
　　许之行看见他们两人说话，不想打扰，可停在原地也是尴尬。他没想到这会儿刚好有人来找路与山。
　　“没什么事，”来人终于喘过来气，站直了身子，竟也不比路与山矮上多少，“我就是正好要去食堂，看见师兄了来打个招呼。”
　　路与山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他向后看去，梁时下意识地顺着师兄目光转头，看见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眼神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师兄那里瞟，好似在等他们说话。
　　“你，”梁时看他的样子，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就下意识地开口想问，谁知还没问出口，就听见这人开口说了一句，“路教授好。”
　　过了两秒，梁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你好。”
　　嘶，果然是认识，他师兄还没开始代课呢，都有学生过来喊教授好了。
　　梁时赶时间，也没来得及细想，打了个招呼就往食堂去了，只留下两人在原地，沉默地对望了几秒钟，然后默契地上车。
　　许之行的心怦怦直跳。
　　刚刚谈话的两人朝他看过来时，他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依着当前他和路与山之间的关系，怎么开口才合适。
　　在那段记忆里，因为路与山在临大任教，所以只要是在学校或者是在他学习的时候，总会称呼路与山为路教授。
　　为什么不叫路老师呢？
　　嗯，反正路与山也不是直接教他的课，而且老师听起来……反正许之行不太想开口叫老师。
　　他们之间的差距本就大，如果喊了老师，只会让他觉得无形之中又多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而现实是，从认识至今，许之行都在尽量避免主动和路与山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路与山。
　　他们之间差了好几岁，路与山马上还要到临大任教，许之行不可能像路与山称呼他那样，直接喊名字。
　　但若是喊路先生，又显得太过客气疏离，正式又尴尬。
　　许之行思量了许久，还是觉得路教授这个称呼最为合适，可是这么多天了，他还是没能喊出口。归根结底，其原因在于——路与山压根儿就没和他说过，自己现在入职了临大医学院。
　　这怎么喊？
　　可今天，或许是被前所未有的欢喜冲昏了头脑，或许是因为两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让许之行有些许的紧张，他在心底舌尖酝酿了许久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
　　可路与山根本没告诉过他！
　　许之行的欢喜渐退，心口有些闷闷的胀痛。他规规矩矩地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逐渐变换的风景，不言语也不动。
　　他现在一心只想赶紧想出一个靠谱的说辞，面上虽然平静，可十指却不自觉地来回交叉着，显示着此刻的心烦意乱。
　　可是一直到他们选好了吃饭的地方，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路与山也没有开口问他。
　　这一路上许之行的反应，路与山都看在眼里。看来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许之行曾和他说过的那个梦的内容，是隐瞒了一部分的。其真实的内容，应该与他这些天所梦到的差不多。
　　只是他梦里见到的是小说一般的文字，而许之行见到的是更有代入感的画面。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故意没有谈起当前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入职了临大医学院——这个时间，连公示都还没有出来呢。
　　目前梦中所看见的内容，他都记得很清楚，一些可探究的细节部分，也一一做了验证。例如最初在图书馆拿到的那本书，书的位置与里面夹的书签，都可以与梦里的描述对上。还有在见到许之行之前，就在梦里看到过的有关他外貌的描写，以及许之行的一些个人生活习惯、饮食喜好，再比如，刚刚许之行脱口而出的称呼。
　　如果这些都能对得上，那么，有关许之行在几年之前就喜欢上自己这件事，也是真的吗？
　　路与山起身端起侍者放在桌上的冰粉，小心地放在许之行手边。许之行正拿着小碗舀汤羹，腾不开手去接，只得看着路与山一笑。
　　“里面放了冰块。”路与山轻声提醒道。
　　许之行点点头，慢慢用勺子搅了两下碗里的汤羹，用嘴吹了吹，送入口中。
　　半碗下去，许之行总算下定了决心。
　　他双手捧起装着冰粉的白瓷碗又放下，略微转了转，终于开了口，“路教授。”
　　“嗯？”路与山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他。
　　此时店中没有多少人，他们面对面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小桌上，连碗筷都碰撞声都清晰可闻。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许之行不解地说道，他以为路与山会先开口问他，却没想到是自己先忍不住开了口。
　　“你想说吗？”路与山此时的神色终于显出了几分郑重。
　　他当然知道许之行为何会这样叫他。他没有问，是因为不想逼着许之行承认那些隐瞒下来的事情。
　　路与山从不觉得那些梦里看到的内容会影响到自己的选择。
　　“我，”许之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不得已对路与山有所隐瞒，现在，他又要用一个准备了半天的说辞去欺骗他。
　　想到这里，许之行突然有些唾弃自己。
　　他见过很多勇敢将爱说出口的人，他们大方、明亮又炽热，不纠结于一厘一毫的得失，敢爱敢恨，是世人传颂的爱情里，最让人向往的样子。
　　可许之行不敢。
　　他不敢让路与山发现他喜欢他，更不敢让他知道，他早就喜欢上了他。
　　许之行见过爱情最卑微的样子，不，那或许不能称之为爱情，只是单方面的扭曲的爱。在那样的爱被说出口之前，其实他们之间不是这个卑微又可笑的样子。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许之行就是在这样扭曲的爱意之中长大。他被视作猫狗，和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没有感受过被人爱着的滋味，比起付出爱，他更想要的是索求爱。
　　路与山不一样，他会有很好的生活，会遇见很多很好的人，会有幸福的一生——哪怕他不曾出现过。
　　他不该去消耗谁的感情。
　　许之行扯出一抹笑来，“因为，因为那个时候是在学校里，我身为学生，见到老师，总是要问好的。”
　　他避开路与山的目光，低下头继续说，“而且，我们也刚认识不久，在你师弟面前，这样称呼才不显得奇怪。不然，人家要是问了你该怎么说啊？”
　　路与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几句话下来，早上的那个拥抱，仿佛不曾存在过他们之间。
　　许之行掩饰一般，赶忙低下头吃了两口冰粉，清甜爽口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他摸了摸碗壁，忍不住抬头看了路与山一眼，却撞进了此刻路与山看着他的目光之中。
　　许之行指尖还触及着冰凉的瓷碗，却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了早上触摸着背部时的炙热。
　　他指尖狠狠一颤，蓦地后悔起来。
　　“之行，你一开始开口的时候，是要说这个吗？”良久，路与山终于出声。
　　他仍是一开始那样郑重的神色，仿佛不曾为许之行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而失望。
　　许之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陷入了这样消极的情绪当中。
　　明明是他先起的头，想要在别人面前回避，想要后退，却把这一切说的好像为路与山好一样。
　　他连路与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言语间仿佛自己做出了什么牺牲。
　　“不是。”
　　路与山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好像只得到了这两个字就满足起来。
　　“那就不要说，”带着几分安慰意味的声音响起，“之行，我不问，是因为想等你告诉我。”
　　“你都知道什么事情，是怎么知道的，你隐瞒了什么，不想告诉我的又是什么，这些，对我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许之行的脸上变了变，有些惊慌地想要解释什么，却被路与山开口打断。
　　“所以，之行，等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不想说也没有关系。那些事情，不会影响我的选择。”
　　“我也希望，不会影响到你的选择。”
　　那些许之行不敢说的，想要隐瞒的，其实都不重要。无论许之行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路与山，无论在那个被描述给他们两人的故事中，他们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其实都影响不到路与山此时的选择。
　　他的选择，无关过往，只因为此刻当下，他面前的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阿行所有的自卑都源于他在还没学会如何表达爱的时候，遇上了想去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