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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Chapter 162 家宴

　　卢米尔一向动作快，也不需要谁来催。吃饱了早饭、换好衣服、配上箭筒佩剑，就自己踅到门边去等着，还自动自发地转过头去──按照惯例，哈迪尔出门前是他们亲昵吻别的时刻，兰姬一向不准卢米尔那对眼睛在旁边煞风景。

　　“以往我们对南面安都因河的监视，或许太轻忽了。这次趁着谈赫勒的请求，我想干脆召集全部人手，重新规划路线、分派人手。”

　　“这是你今天准备要忙的事？会不会很难办？”

　　“非常多余的担心。”哈迪尔歪着颈子让兰姬帮他把落在颈后衣服里的头发捞出来，指了指自己侧着的前额，“妳的夫婿有一流的脑袋，没什么办不了的。分派完毕之后，第一批就会出发。不过我们三个都不会在第一批就离开……今天欧洛芬的值戍结束，傍晚回来。兰姬，若是我们家里面四人份的家宴，妳有办法独自准备好吗？”

　　一家之主既然这么说，兰姬当然也没有意见，“可以完成。你们傍晚回来吧？”

　　“嗯，傍晚。”

　　“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妳按正常准备就行了。除了欧洛芬自己的臭袜子以外，他大概没有什么不吃的。”

　　兰姬笑起来，抬高了头让哈迪尔带着笑的吻落在她嘴唇上，“我知道了。”

　　◇

　　家宴吗？

　　兰姬倒没参加过家宴。兰姬跟阿尼塔，虽是实际意义上的养父女，却没有那个名份。阿尼塔性情稳重中带着相当的冷淡，没有那种做父亲的亲昵，一直以来只让兰姬叫他的名字。他可不像瑟兰督伊那样，一开口就勒令干女儿叫爸爸。相较之下，兰姬跟她的学徒凯恩姆还稍微像是亲人，但毕竟是相识不甚久的矮人，跟她之间的餐叙虽然气氛融洽，但总是隔着一层。

　　家人……兰姬在这世上虽然还有亲人，但她跟傲德锐一见面，不过几句话就见红流血，几乎丢了一条小命，她哪里见识过家人之间的聚会该是什么样子的？

　　“家宴该是什么样子的？”兰姬跑到纳伊黛儿的树屋上头去求助。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致词。”

　　瑶迪赛拉着兰姬就又替她试装，兰姬也没有余裕去理会新衣服，脑海中浮现出哈迪尔一脸严肃地在餐桌上致词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别光是笑。”瑶迪赛显然也在想像哈迪尔致词是什么样子，掩着嘴勉强克制住笑容，“若是说家宴么……这套衣服，虽然跟妳本来只到膝盖底下的裙子差不多样式，却加上了西尔凡混诺多风格的长裙摆，也算是半正式的衣服了，可以用得上。”

　　“问题是得先准备啊！”

　　“啊！可怜的、没有婆婆的新手主妇！”跟纳伊黛儿相比，瑶迪赛对兰姬相熟得多，知道她一向剪腐肉比扫灰尘还擅长、缝伤口比缝衣服更熟练、煮药比煮饭好入口，不免有些担忧。

　　“有新鲜甘蓝吗？有迷迭香吗？酒……王上回去之前留给妳那些葡萄酒还在吧？”

　　“还没动过呢。”

　　“嗯，妳应该有甜菜。他们三兄弟有什么不吃吗？”

　　“只有臭袜子不吃。”

　　“他们吃不吃碗跟盘子？”瑶迪赛瞪了她一眼，连纳伊黛儿也笑起来。

　　◇

　　调了微酸酱汁的新鲜蔬菜、刚烤好还泛着金黄色泽的面包、大火快蒸的小银鱼，还有这世上仅存为数不多的多温尼安葡萄酒，兰姬按着桌沿把防止餐桌上留下烫痕的薄木垫放在预留的位置，给炉子上焖着的甜菜炖清汤做准备。

　　纳伊黛儿把四套银匙叉擦得闪闪发亮，满足地放下了手中的棉布，“我看是成了。”

　　“当然成……石雕洞府的家宴也就是这个规模吧。”瑶迪赛把极薄的玻璃长筒杯擦干净，“忙了大半天，却没我们的份……真吃亏，是不是？纳伊黛儿。”

　　“妳要是想留下来参加，可以嫁给欧洛芬。”

　　瑶迪赛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这家的男主人正慢条斯理地缓步踱进来，不免有些难为情，“我还可以认你做干儿子，这样也可以参加你们的家宴了。”

　　纳伊黛儿一见哈迪尔便涨红了脸，也不敢吭声，拉着瑶迪赛就小步往外窜。瑶迪赛说了那句话也知道有些失礼，吐了吐舌头，朝兰姬打了个手势，跟在纳伊黛儿身后就逃。兰姬朝她点点头，抿着嘴笑起来，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从她们身边看见面无表情的欧洛芬，一时神情也有些僵凝。

　　哈迪尔见她不说话，便指着桌上的小垫子，“这里留着什么？”

　　“汤……还在炉子上热着，我这就去端。”

　　兰姬转身就往厨房钻，堪称落荒而逃。哈迪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卸脱长剑交给卢米尔，负着手跟进厨房，顺手带上了门。

　　“一会妳可别这么慌张。”

　　“……我会努力。”

　　兰姬虽然没说什么，哈迪尔也看出她的心绪，抿着嘴住了口，叹了一声，“妳是他大嫂，这已经是事实了……”见她没有答话，禁不住也有些心软，“妳的丈夫给妳撑腰呢，怕什么？”

　　兰姬默默掂起脚尖搂住哈迪尔的颈子，“嗯，不怕。”

　　“妳明明知道我按捺很久了……”兰姬软绵绵的身子贴上来，哈迪尔便忍不住有些分心，“还敢这么抱我？”

　　给他这么一提，兰姬立刻红着脸退开来。哈迪尔顺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哦……这总算是有点血色了。我还以为妳得面无人色地去见妳的小叔了。”

　　她的小叔……

　　如果她的表情僵硬，欧洛芬的脸就可以称得上石刻了。

　　那不是怒气、也不是冷酷……笼罩在欧洛芬脸上的，是一种生硬的克制，像是竭力控制自己别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动作。而这生硬的脸就在她正对面坐着，相距不过一张餐桌。

　　哈迪尔语气如常优雅，“家里大家都忙，很少一起吃饭。我想你们也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今天都准时回家……我举行婚礼的时候，欧洛芬不在卡拉斯加拉顿，一直拖到今天，欧洛芬跟兰姬才算是做为一家人正式见了面。”

　　没有谁回答。卢米尔口唇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氛过于凝重，还是他天性的沉默发作，没有开口。哈迪尔轻轻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接口说下去。

　　“兰姬，能请妳帮大家倒酒？”

　　“嗯。”兰姬端起盛酒的细颈壶，依序给哈迪尔跟卢米尔缓缓倒上，轮到欧洛芬时，细颈壶的壶口在他的玻璃长筒杯口轻轻敲击出突兀的声响。兰姬强自镇定，稳住了手慢慢倒妥，才回过手来把自己的杯子注满。

　　“但愿伊尔碧绿丝的星辰始终照耀着这个家的团聚。”

　　默祷过后，四个精灵闷不吭声地低头用餐。兰姬本来就吃得不多，这时更有些食不下咽，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揭开清汤的盖帮身边三个精灵舀汤。

　　哈迪尔也顺势放下刚拭过嘴角的餐巾，放慢了语调，带着宣布的口吻，“一会饭后，我就带兰姬到三楼去见妈妈。”

　　欧洛芬的身子突兀地挺了一挺，卢米尔靠近欧洛芬的左肩也突兀地动了动。兰姬猜想他大概是探手按住了欧洛芬的大腿，不让他开口说话，心里也免不了更加紧张。哈迪尔缓缓挑起眉毛，望了坐在对面的两个弟弟一眼，“谁有话想说？”

　　“我。”卢米尔抢先开口，“感谢曼威的慈悲，我很高兴兰姬成为我们的家人。”

　　“谢、谢谢。”

　　“很好。”

　　“卢米尔很好，我……”欧洛芬飞快说了半句，突然把声音在最后一个音节止住，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没有再出声。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哈迪尔的神色像是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欧洛芬，你说。”

　　“是你要我说的。”

　　“说。”

　　“我不是讨厌妳。”欧洛芬脸正对着兰姬，“妳没有什么可讨厌的。虽然我也不喜欢妳，但我不是……我没有讨厌妳……没有讨厌妳本身。”

　　兰姬忍着自己想躲起来的冲动，偷偷抓住了哈迪尔垂在椅侧的衣角，“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要我们三兄弟决裂才罢休？”卢米尔清冷的声音难得带着怒意，“你上去！”

　　“让欧洛芬说。”哈迪尔神情平静，甚至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不是她，那就是我了。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对我的婚姻有什么不满，现在说出来。”

　　“你的婚姻，我为什么要不满？是你娶，又不是我娶。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急着娶她进门，为什么不肯等二、三十年后，事情都平息下来再娶她？”

　　卢米尔试图缓颊，“你明知道瑟兰督伊陛下……”

　　“就算瑟兰督伊陛下没来，我也必然会在一年内娶兰姬进门，只是不会这么仓促。”

　　“你根本就没把别人的心情当作一回事！”

　　“我不会让兰姬孤伶伶地住在绿瓦医馆里。”

　　“没有谁说她得住在那里，”欧洛芬涨红了脸，“她可以搬到家里来住……”

　　“那跟举行了婚礼有什么差别？”

　　“那……”欧洛芬一时语塞，“你……根本没顾及到别人的想法，你做了什么？不闻不问！”

　　“我能怎么闻问？向来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她提出的意见我曾轻忽过吗？卡拉斯加拉顿里里外外大小事情，我违拗过她半句没有？我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看待，她这样我心里不难过吗？是她不肯见我。”

　　“你坚持过吗？向来你说什么、她做什么，她违拗过你半句没有？你如果真的想见她，怎么会见不到她？”

　　“……我承认，是我没有坚持。”

　　欧洛芬闭上眼睛，不开口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不肯接受这件事情？”哈迪尔追问了一句，“你不肯原谅你的哥哥？”

　　欧洛芬依然沉默。

　　哈迪尔想起自己在多尔哥多胸前中了一剑，浑身是血，被欧洛芬豁出性命那样冒险背着泅过汹涌辽阔的安都因河，重伤之下神智昏乱，耳朵里净是欧洛芬疯狂的嚎叫……

　　欧洛芬那时的声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知道欧洛芬必然想起了父母惨亡的往事，害怕自己会那样就此殒命。他幼时惊恐过度所犯的病根再度被唤醒，整整十几天吐不出一个字，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吓得几乎从此失去了语言。

　　“我明天去见她，跟她道歉、跟她认错。是我没有顾虑到她的想法……”

　　“你做错了什么？”兰姬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哈迪尔，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