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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Chapter 196 思乡

　　“你先上双生树顶去鸣钟，响四长音，”哈迪尔开口唤着一个才刚跑到他家门口的精灵，“先让没事的精灵都先回屋里去休息，别出来添乱。欧洛芬，你先分出一小队人马，让路洛音斯率领，就在卡拉斯加拉顿里梭巡；你自己另外带一队出去，沿着树墙绕一圈，注意四周的动静。”

　　“知道了！”欧洛芬才刚要冲回家等候哥哥下令，还微微有些喘，“兰姬情况怎么样？”

　　哈迪尔给了个安慰的笑，“她没事，现在正为她自己努力得很。”欧洛芬挥了挥手，三步并做两步转身又奔了开去。哈迪尔也不拖延时间，从自家门口往屋后兜过去，快步赶到医馆后门，耳里净是欧洛芬清亮的命令，迅速地调派人手。

　　一贯别扭的弟弟这么体贴哥哥、嫂嫂，知道事情不对劲，还突然自立自强变得能干起来。哈迪尔不免也有些感慨，这家伙毕竟是长大了……

　　进了医馆，哈迪尔也没有心思去跟留守在医馆帮忙的精灵姑娘打招呼，便找到神色还有些慌张的瑶迪赛。兰姬没有余裕顾及医馆，幸好三个留置的伤患都没什么大碍，对医道已略窥门径的纳伊黛儿主导着，一直借住在医馆的瑶迪赛从旁协助，后续的看护也不算棘手。

　　“医馆没什么事？”

　　瑶迪赛正要回答，谈赫勒已经无声无息地从水房冒了出来，“是怎么？”

　　“卡拉斯加拉顿有些事，不用担心。我有事找你跟瑶迪赛。”

　　“怎么了？”瑶迪赛有些紧张，“是不是有事要我去做？”

　　“能帮我去陪陪兰姬？”

　　“咦？她身边没人陪她？”瑶迪赛赏了哈迪尔一个大白眼，“我马上过去。她在家？”

　　“嗯，陪在她身边就好。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

　　瑶迪赛挥了挥手，表示她知道怎么做，拢着头发匆匆忙忙地从后门一溜烟儿的赶过去了。

　　“我呢？”

　　“嗯……你……”哈迪尔慢慢转过身来，相当郑重地望着谈赫勒，“卓玛在北幽暗密林那样救过兰姬，以至于自己被捕；又跟你联手，在伊利雅德把重伤的兰姬救回伊姆拉崔。兰姬跟我哈迪尔，蒙你们的大恩，很承你们的情。”

　　谈赫勒素来沉默，听了这显然是开场白的话，索性不出声，点了点头，等他说下去。

　　“我知道卓玛有她自己的打算，对她的作法，你也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但现在的情势，不容许再等卓玛解决她自己的事……”

　　“你要我去，找卓玛？”

　　哈迪尔颓然伸手抚脸，突然觉得说不下去。

　　“兰姬很危险？”

　　“是。”

　　谈赫勒沉默了片刻，拽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他虽没开口，哈迪尔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排拒，驱前俯身按住桌面，“卓玛性情刚烈倔强，不管谁去找她，都不如你跑这一趟更来的有效。谈赫勒，你在她心目中是有份量的。”

　　“我怕，破坏她，计划。”

　　“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哈迪尔按捺住性子，保持语气平静，“明明有机会脱身，她却又投进多尔哥多那个魔窟去……她想做些什么？”

　　“不知道，她计划，详情。”谈赫勒的神色安稳静谧，“我相信她，能力，还有，她的心。卓玛她，一定会回来，找我。”

　　哈迪尔也拖过椅子在谈赫勒面前缓缓坐下，神色凝重。

　　“再拖下去，兰姬很危险，卓玛也很危险。”

　　“她会，帮助兰姬，”谈赫勒相当肯定，“她一直，这么做。”

　　“照她以前的行动来看，她的计划不见得万无一失……兰姬就很担心她孤身在多尔哥多跟戒灵们周旋，早晚会出事。我承认卓玛确实挺聪明，运气也不错，但她琢磨得还不够。”

　　“以前的事，略知。她一直，很有手段。”

　　他闭上眼睛，把心里要说的话，缓缓在脑袋里整理一遍，用比谈赫勒更缓慢的语调开口。

　　“我第一次遇见卓玛，是在罗马尼安。她带了仅仅三个半兽人黑翎大队长，就想袭击护着兰姬往西逃的我，”哈迪尔做了个手势，“若非我不对女性动手，卓玛没有生机。”

　　“她，不知道是你。她的对手，只是一个，孤身一个精灵，还有，不懂事的……小女孩，没什么自保能力，兰姬。很多精灵……大多数精灵，都不会，对女性动手。”

　　“虽然她的对手只是孤身一个精灵，但有能力狙杀她的精灵并不少，你就可以办到。”哈迪尔做了个手势，“确实，除了北幽暗密林的精灵以外，很少有精灵会对女性动手。但近在幽暗密林东方的荒地，她遇见死敌的机率很大──卓玛根本没有深思熟虑。”

　　他身前安静的精灵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第二次，她趁大批多温尼安的精灵进入秋园避难时，伙同前一天闯进秋园的半兽人，打算趁乱袭击兰姬，报她脸上那一剑的仇……”

　　谈赫勒压低了声音迅速开口，“她瞒过，赛尔贝斯，”声音很低，他说得又快，倒听不出他吐字不清的模糊语音，“而且，击退，你、卢米尔，攻击兰姬。”

　　“但她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兰姬制住！”哈迪尔按着桌面，还没接口说下去，又被谈赫勒打断。

　　“如果，不是你，出声，警告兰姬，而她的匕首，锋利异常，卓玛她，一下就得手。她早已，做了准备，随时可以从……旁边，破窗而出。在窗外，有四个，她的半兽人部下。她胜算很大！又有能顺利……脱身的计划！”

　　“但我出声了！”哈迪尔重重一拳捶在桌面上，“事实就是卓玛在秋园立刻被捕，被关押、监禁起来，如果不是葛罗芬戴尔他们一力替她求情，她没有丝毫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口舌之争相当不公平，“她可以！”哈迪尔给兰姬的处境逼得瞬间能言善道起来，谈赫勒又有残疾，说话本来就不灵便，“她得到，你们信任，带你们，到多尔哥多！如果她，要害你们，你们这五个精灵，全部，没有生路！”

　　哈迪尔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古怪地叹了一口气，“总之，她在多尔哥多处境极危险，她就是因为落入克哈穆尔的掌握，”犹豫了片刻，他低下头，不敢看谈赫勒，“才会被迫跟苏纳瑟发生……”

　　饶是哈迪尔早有准备，“住口！”谈赫勒还是一拳打在他右侧的太阳穴上。

　　力道袭来的方向不对，哈迪尔整个身子连他所坐的椅子全横躺在冰凉的石板地，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冒，这才想起来。

　　对了，谈赫勒是左撇子。

　　“你就不怕她遇上更不堪、更危险的事？”既然已经说破，哈迪尔也就不再顾忌他的颜面，“放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孤伶伶地待在全是敌人环伺的处境下，让她去跟那群见识比她广几百倍的不死魔物勾心斗角？这就是你照顾她的方法？”

　　“我没有……照顾她，”谈赫勒眼眶一红，嗓子也哑了，连鼻音也冒出来了，“我从没有，照顾过她什么，她不要，我照顾她。是她，在替我着想……我当时……真该放弃，命令……陪她们，进入幽暗密林……我……”

　　哈迪尔用手肘硌开碍事的椅子，“对不起。这件事我不知道详情，我……真的对不起。身为一个精灵战士，你没放弃命令，没有做错什么。”

　　“我对她……真的，一无所知，但我……我一见到她，就……喜欢她，想留下她，在我身边。我没有、没有去想，她……她的……她的……”

　　“为什么？”

　　谈赫勒艰难地站直身子，“她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很多事，很不堪。我……刻意不问，其实是想逃避……她的过去。我没办法，问她，我死去的同伴，是不是她，下令杀死的。我很卑鄙，只想要她，不想接受……她的……过去。”

　　哈迪尔坐起身子，“别说了，谈赫勒。”他反臂撑地站起来，走到谈赫勒面前，一只手轻轻扶着脑袋，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我自己去找她。”

　　“她不会听你的，她很讨厌你。”

　　“……你真直接。”

　　“是事实。”

　　哈迪尔摇头苦笑，“我自己去找卓玛。若是她不肯跟我回到卡拉斯加拉顿帮兰姬，那也是我该去说服她。是我太自私，把自己的责任推在你身上。”他低声叹气，“兰姬有危险，是我的责任。”

　　“卓玛有危险，是我的责任。”谈赫勒神色已平静许多，只是被激出来的眼泪却堂而皇之地当着哈迪尔的面前掉了下来。他尴尬地挥了挥手，“我只是想，信任她，我以为这信任……是我对她所能做到，最真挚的……但那其实，是逃避。”

　　“谈赫勒……”

　　“我去找她。”他勉强笑了笑，“因为，我要带她回，精灵领地、安全的地方，不让她，继续再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我要去找她。”

　　◇

　　谈赫勒本来就是幽暗密林极出色的战士，否则瑟兰督伊也不会派他跟叶达、勒茍拉斯这两个一流的战士一起行动。至少他在开口应允之后，迅速恢复了精神，主动探问了地形、岗哨与先前精灵追踪克哈穆尔一行的线索，拎着纳伊黛儿替他准备好的干粮、饮水与一应绳索、火种等杂物，抢在哈迪尔还没到水镜泉之前，就俐落地乘马出了城。

　　也或许是因为哈迪尔走得太慢，他这么想。他下意识地仍不愿接近刚刚发出诡异白光的水镜。

　　“哈迪尔。”

　　已经被刻意净空的卡拉斯加拉顿，户外一派安宁景象，只有几组戍卫来回巡逻，安定人心。四周安静得可以，所以凯兰崔尔听来脆弱的呼唤，才显得那么清晰。

　　哈迪尔从被三棵黄金梅隆围绕着的半截榉树桩后绕过去，凯兰崔尔也正好抬起头来，向着他伸出了手，“你来得很迟，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我让你失望了。”

　　“不。”即使凯兰崔尔指出他来得太晚的事实，哈迪尔仍想也不想地一口否认，“我没有什么好失望的，夫人。我来得晚，不过是因为我自己的愚蠢。”他快步驱前捧住凯兰崔尔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掌里，“您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的脸色很苍白，那种脆弱的、需要谁来保护与安慰的神色，看起来楚楚可怜，完全看不出变得邪恶的迹象，只有竭尽全力之后的虚弱。哈迪尔打从心里涌起一股罕有的怜惜，扶她坐下。

　　她吃力地靠着他的肩膀，“你看出来了。”

　　“您战胜了您自己……”

　　“是。但我仍会让你失望的，哈迪尔。”

　　“罗斯洛里安会失去您吗？”

　　凯兰崔尔纤细的手指握紧了哈迪尔的手掌，“是的，孩子。我没有堕入那黑暗的渊薮之中，我走回到我正确的路途……那条路，并不指向卡拉斯加拉顿的双生树。我想家了。”

　　“即使是安罗斯殿下无恙归来，也没有资格代替您与凯勒鹏阁下。罗斯洛里安的领主永……”

　　她的野心被她善良、温柔的本性之下被击溃，同时她的雄心壮志也被销蚀掉。

　　“可是，我想家了。我想提里安、我想我的女儿……”凯兰崔尔温婉娇柔地抬起头来，“扶我回双生树吧，我想我那个被我吓得心神不宁的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