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儒*

31、Chapter 28 我信任她

　　若是叫他走开、让开，他还能接受。但瑟兰督伊一开口竟然要他“滚开”。

　　哈迪尔没有吭声，慢慢放开兰姬，站起身来让出床侧的位置给瑟兰督伊。说他完全不生气，那也不确实，只是一时也发作不出来。瑟兰督伊倒是大喇喇地一屁股在床沿坐下来，回头又严厉地瞪视了哈迪尔一眼，才开口对兰姬说话。

　　“妳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兰姬显然有些害怕，一声不吭地向后缩了缩。不过瑟兰督伊俊美得有些离奇的容貌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瑟兰督伊。

　　“野兽般的灵活有什么用？”瑟兰督伊有点气馁，“你说她的智力很正常？”

　　“她的智力很正常，或许还相当高。”说不定比你还高，哈迪尔腹诽着，“她只是听不懂你的辛达语。”

　　走到瑟兰督伊身后，站在兰姬能清楚看见他的位置，改用西方通用语温和地开口，“兰姬，今天是十一月八日。”

　　“我昏迷了六天？”

　　“这位就是瑟兰督伊王。”

　　哈迪尔突然转过话题，兰姬有些错愕，怔了怔，但仍立刻开口称呼，“呃……陛下。”她不知道要如何行礼，何况体力也不允许。勉强点着头尽力表示尊敬，只是颈子完全不听使唤，原本充满敬意的动作，变得突兀可笑。

　　“在阿尼塔赶到之前，妳在幽暗密林这里会很平安。”

　　“是。”

　　“一时也不方便跟妳说太多……”瑟兰督伊的西方通用语生硬而别扭，纵使已经学会许多年，但他很少说这种语言，“嗯，就是这样。”

　　瑟兰督伊突兀地住了口，兰姬只好回答，“……是。”

　　“就是她，”语调温柔的辛达语，不只温柔，简直缠绵深情，哈迪尔怔了怔，才发现瑟兰督伊是对着手上的新月之钻说话，“夫人，这就是我恳求妳照护的女孩子。请妳像以往保护勒茍拉斯那样守护她……”

　　瑟兰督伊摊开手，哈迪尔这才看见那颗宝石的真面目，跟‘新月’二字完全无关，新月之钻原来是圆形的白色钻石，不大，却映照出璀璨的光芒。

　　“孩子，”他把新月之钻挂在兰姬颈上，不知道她感觉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迷惘，“我的王后会保护妳，或许日后能有其他的方式，能让妳彻底摆脱妳身上的……困境。但妳现在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先恢复妳的体力跟精神……妳看起来太虚弱了。”

　　“是。”

　　瑟兰督伊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站起身来，向哈迪尔瞥了一眼，眼神凛冽严峻，“你先跟我出来。”不等哈迪尔有什么表示，转身走了出去。

　　哈迪尔向兰姬示意，她仍难掩讶色地抚着胸口的新月之钻发怔，看见哈迪尔指着门外瑟兰督伊的背影，连忙点了点头。

　　◇

　　“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您叱喝我‘滚开’之前吗？”哈迪尔锋锐地回敬，“倒是没想到，原来幽暗密林的风气这么保守淳厚，区区一个单纯的小动作，也值得您大费周章地质问。”

　　“单纯？你又懂什么？你能面对可能来袭的威胁吗？”瑟兰督伊勃然大怒，“单纯的背后藏着多少邪恶的意图，你知道吗？”

　　“您这话未免过份了，”哈迪尔也不免有些窘迫，扬了扬眉，冷硬地质疑回去，“我只不过轻轻抱着她，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就算我心里有其他的想法，那也不能说是邪恶的意图。”

　　“你知道她是什么？贸然接近她，对你自己、甚至对罗潋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知道吗？”

　　“您知道她是‘什么’吗？何必老是拿罗斯洛里安的安危来威胁我？您之前甚至一口咬定她没有智力，是个怪物。但您也亲眼见到她清醒了，她清醒的意识有哪里像是怪物？”

　　瑟兰督伊没有将哈迪尔刚才的顶撞放在心上，神色凝重直视着他。

　　“但她清醒的意识背后是什么？”

　　哈迪尔一时回答不出。兰姬在昏迷之中确实有意识，至少她能知道哈迪尔不在她身边。而她具体表现出来的，除了哭泣之外，那些挣扎的动作、凶狠莫名的嘶吼与攻击，确实不是她原先的样子。

　　“她在昏迷中……另外有意识？”

　　“……根据我所知道部份，推测起来很有可能。”

　　“请您别再隐瞒了……”

　　瑟兰督伊打断他的话，显然不准备回答。迳自单刀直入地问，“你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有没有诱惑过你？”

　　“完全没有。她根本不知道索伦的企图跟举动，她怕索伦，怕戒灵甚至半兽人……”哈迪尔念头一转，“您是在怀疑什么……什么诱惑？”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没有！”

　　瑟兰督伊皱着眉，“你别急着否认，仔细想想。”

　　“她很单纯。没有任何言语举止带有一点暗示的迹象，她根本不懂那些事。”哈迪尔想起放在他唇上的那根食指，难掩尴尬的神情。虽然一闪而逝，但显然没有逃过瑟兰督伊的观察，眼中的审视更甚。

　　“即使有点什么，那也是因为我……是我举止太过亲昵。但这根本不能称为什么邪恶的意图，也不能说是什么诱惑。”

　　“我知道你只听凯兰崔尔夫人的命令，也不敢大言不惭地叫你听从我什么指示……反正你也不会乖乖听话。但我仍有一个忠告要给你。”地位尊贵的王者神色忧虑，还带点难以启齿的意味，“我的忠告是，不要太亲近她。”

　　瑟兰督伊把话挑得这么明，哈迪尔也不好意思再装作毫不知情，略略俯身为礼，低声回答，“您的忠告我听到了，瑟兰督伊阁下。”

　　“你确实优秀俊美，但你这样的出色人材，在幽暗密林也不少。”瑟兰督伊脸上鄙夷的神色显得有些刻意，“在我跟她说话之前，她根本只认识你一个精灵。你显然也在短时间内搏得了她所有的信任与依赖，这对兰姬来说，或许有点……”

　　哈迪尔无声冷笑，“我当然无意占兰姬便宜，今后她有的是机会，可以认识其他更优秀也更适合她的精灵。更何况，我对她并未曾抱有什么‘特别’的心思，这一点倒是……阁下您一厢情愿的多虑了。请恕我直言，您这激将法用得相当过时。”

　　瑟兰督伊当然知道这是很过时的激将法，一点都不巧妙，还很令人难堪。但若婉言相劝，效果还不如直接当面点破，更能激起卓然不群的哈迪尔那股拗劲，让心气高傲的他稍微缓一缓，别看着处境堪怜的兰姬就忙着同情她……总比眼睁睁看着哈迪尔被兰姬推到进退维谷的地步好多了。

　　然而他这番心思，“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哈迪尔也并非完全看不出来。

　　“有。”

　　“愿闻其详。”

　　“兰姬的处境，不是什么深奥难解的诅咒。那是天生的。她就连要存活下来、不用遮遮掩掩地正常生活，都已经极不容易，更不用说还想……”瑟兰督伊顿了一顿，“就算日后能让她避到海的另一端去，她身上的影响也会殃及她……身边的一切。”

　　瑟兰督伊还是有隐瞒。

　　“您先是不准我过问兰姬的事情……”

　　“我让步了。我让你待在她身边，而你做了什么？你莫名其妙跟她这么亲昵做什么？”

　　哈迪尔忍住气，“接着又不准我将她带到罗斯洛里安去……”

　　“我‘还没有’不准。我只是告诉你，凯兰崔尔夫人不会答应。”

　　“您现在又不准我太过接近她……”

　　“这你说对了，她应该被隔离起来。用不着你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姿态，妄自对这孩子的事情横加插手。我会保护她的安全。”

　　哈迪尔挑起眉，“所以在您想法中，应该把她永远关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杀了她。瑟兰督伊阁下，她只是个稚嫩的女孩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跟一般的精灵杂处，迟早会出问题，只有绝不会接近她的矮人才能算是安全……即使在幽暗密林，我也会将她隔离起来，这里其他的精灵我还能管束得住，但除了凯兰崔尔夫人以外，还有谁能管制住你？以你的心性，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所以您睿智的处置之道，”哈迪尔确实动怒了，“就是把她藏在铁丘陵或是什么人烟罕至的地方，让她在一群矮人当中做唯一的异类，只有一只鸟跟一个老人能跟她说话，永远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精灵靠近她，让她千百年这样孤苦过下去，最好她永远无知无识、完全没有感觉，不会泄密、也不会被捕、更不能随意乱走。”哈迪尔冷笑，“真是妥善的处置方式。反正牺牲一个精灵能换来您心中的平安，非常值得。”

　　瑟兰督伊用他写满倦意的灰蓝眼睛望了哈迪尔一眼，就着梯角颓然坐下。

　　“……随你怎么说。”

　　“您既然肯在兰姬四个月大的时候那样救她一命，现在为什么待她如此严苛？”

　　他沉默以对，没有回答。

　　“瑟兰督伊阁下，”哈迪尔沉声开口，“我要带走兰姬。”

　　“她的事应该由阿尼塔来决定……”

　　“她的事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兰姬会愿意跟我走，我确定。”

　　“你的任务呢？你不用找到阿尼塔了？还是你想带着她去找阿尼塔？你有把握带着她而不让她陷入任何危险之中？你有把握照顾情况不稳定的兰姬？”

　　“至少我不会放弃她！”

　　“我也不愿意放弃她。”瑟兰督伊对哈迪尔毫不掩饰的愤怒无动于衷，只是淡然地开口，“你知道我刚刚在白亭泉祈祷什么吗？”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我求我的王后用她留下来的力量去保护兰姬，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死前求我为她照看她的族人，我却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把那个至少有一半西尔凡精灵血统的孩子从痛苦之中拯救出来。”

　　“她不需要谁拯救，瑟兰督伊阁下。在那些什么被封存在宝石里的魔法靠近她之前，她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醒过来了。她会拯救她自己，不会成为你所忌惮的那种有害的怪物。”

　　“那是因为你在她身边。”

　　“可能的话，我会一直在她身边。”

　　瑟兰督伊缓缓站起身来，看了哈迪尔好半晌，“你要我怎么做？”

　　“给她时间。我相信她能做到，我信任她。”

　　“我答应你暂时不处置她、给她时间，同时我也不再干涉你们两个的事，就当她跟你一样都属于凯兰崔尔夫人的辖下。”

　　哈迪尔俯身为礼，“十分感谢您的仁慈。”

　　“……你比我儿子还难缠。”瑟兰督伊扳着脸冷冷地睨了哈迪尔一眼，神色却很温和。

　　“回报她对我的信任。”哈迪尔话里带着一种坚决的执拗。

　　◇

　　回到兰姬所在的房间，她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并不是昏迷，而是适才与哈迪尔那场诡异的较力中，耗尽了体力，疲倦而沉沉入睡。事实上，照哈迪尔估计，她身上应该有不少暗伤，有些是因为她昏迷中那种不正常的扭曲，有些则是刚刚他亲手弄伤的，像她左肘上的轻微脱骱。

　　瑶迪赛拧了一条毛巾约略替她擦了擦脸，“她看起来睡得很熟。”又拾起她的针线活，坐在窗边忙着。

　　哈迪尔点了点头，望着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兰姬，瑟兰督伊的话再度涌入他的心里。但他此刻突兀地想起的却是自己的弟弟卢米尔。

　　一直以来令他骄傲的弟弟，那个容貌俊秀且气质冷傲，出色而优秀的卢米尔。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失魂落魄成这样，仿佛失去了心……

　　他又想起卢米尔眼睛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孩子身影。

　　是的，卢米尔曾得到了他自己的恋人，但在他还来不及跟哥哥、弟弟分享他的喜悦、来不及给那个女孩美好的婚礼跟承诺之前，便失去了那个曾经的她。

　　卢米尔的消沉，是一种带有死亡气息的等待，甚至可以说他是刻意想要追求死亡。

　　还会是什么原因？

　　哈迪尔几乎可以肯定，卢米尔曾拥有过的那个女孩原本该与天地同朽的生命，在中土的自由之领与邪恶之间这场漫长而永无止尽的战争中，被硬生生地截断了。

　　卢米尔又做错了什么？而兰姬又做错了什么？

　　◇

　　“哈迪尔？”瑶迪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你怎么了？”

　　“不……我没事。”哈迪尔指了指兰姬，“谢谢妳，瑶迪赛。”

　　“这个女……病患照顾起来并不麻烦。”她灿然一笑，“你看起来很累，哈迪尔。王上并没有交待什么，但我想你可以到赛尔贝斯家里好好休息一会。”

　　“幽暗密林的女孩子都这么体贴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问，”瑶迪赛侧着颈子，“伊姆拉崔的精灵都这么会说话吗？”走到兰姬身边再度探看，确定兰姬睡着正熟，一时半刻不会醒来，回头又是一笑，“就让她这么睡一会，没什么事的。我带你到赛尔贝斯家里，他在密林山脉东南麓那里值戌，你可以使用他的房间。”

　　哈迪尔想起瑶迪赛跟赛尔贝斯之间亲昵的动作，忍不住打趣她，“看来赛尔贝斯家里的事，妳都可以作主？”

　　瑶迪赛美目流转，故作凶恶地睨了他一眼。

　　“谁跟你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