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 35 而我但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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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尔睁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瞪着兰姬，连他润泽饱满的唇也嗫嚅着，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的样子，向她探出了手，那手却微微颤着悬在空中。
“哈迪尔？”
“妳……”原先低沉优雅的嗓音绷紧了些，吐字有点模糊不清，“妳……怎么……”
兰姬错愕地伸手向前，试图拉着他悬在半空毫无着落的手。哈迪尔怔了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何反应，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才像是被烫伤的猫一样蓦地缩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脸难以置信、悲伤而显得稚气的神情，甚至看得出惊慌与恐惧，全是原本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哈迪尔脸上的神色。
“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妳……妳不会……”他踏前一步，伸出的手颤得比刚才更剧烈，慢慢移到她颊上，仿佛想触碰她，又缺了那份勇气，“……怎么会？”
兰姬刚想开口，眼前一花，自己整个身子已到了哈迪尔怀里。
以往哈迪尔并不是没有抱过她，但那总是显得温柔而节制，相当有分寸地搂着她，完全符合一贯优雅雍容的风度，在礼节范围以内的拥抱。
此刻却完全失去了控制。
哈迪尔有力的臂膀扣得她肩背隐隐发疼，不由自主地向前紧挨着他。哈迪尔每吸一口气，她便感觉到他胸口起伏，压迫住自己的身子。但这些都还没把她吓倒，她害怕的是哈迪尔反常的慌乱。他呼吸正慌乱急促得不像话。
永远那么镇定如恒、高傲优雅的哈迪尔，竟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视线被哈迪尔的肩膀遮没了大半，兰姬吃力地抬起头来，对着就近在她面前的哈迪尔的耳边轻轻开口，“……哈迪尔，你怎么了？”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颈子慢慢滑下来，沾在兰姬颊上。他没有出声。
兰姬自己的声音也惊慌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失措地揪紧他身上的衣摆，“回答我，求求你……”
“妳求我什么？但……这怎么会？不、不是的……这不可能。”
哈迪尔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不只情绪激动、呼吸急促，他甚至在发抖，那是一种惊慌的反应，完全不属于哈迪尔应有的情绪。
“哈迪尔！”兰姬甚至手脚发软，“你回答我！”
“……兰姬？”
“啊？”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哈迪尔又失措而脆弱地开口，“不是的……兰姬、兰姬？”
被连续唤了几声，兰姬虽也在惊慌中，仍意识到那是一个问句，“……是，”她连忙慌慌张张地答应下来，“在这里……兰姬在这里。”
哈迪尔慢慢放开她，两手仍紧握着她的手臂，低下头错愕地望着她，仿佛不认得她，又用恍惚的声音问了一声，“兰姬？”
“是。”
他怔怔地望了她好一会，才终于松开手，慢慢闭上眼睛。
那是一种拒绝的表情。虽然兰姬看不出哈迪尔想拒绝什么，仍读懂他脸上隐隐痛楚的神情。哈迪尔那线条匀润饱满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腮边有不自然的小贲起，他咬着牙。他在忍耐些什么？是愤怒还是悲伤？
“哈迪尔？”
“我没事，”他在他脸上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为什么要把头发弄成这样？”虽然哈迪尔终于说出她听得懂的话，但语气仍透出那种失常的脆弱。他伸手拨弄着她颊边被瑶迪赛用热铁钳夹出小波浪的卷发，试图把它拉直，手指触到她的脸颊，仍在颤抖，“不该是这样……我是说，这根本不适合妳。”
“对不起。”
“不，不要道歉。”哈迪尔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像是直到此刻，才终于发现自己刚刚有多么失常，吐了口气，“是我该道歉。我……”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反而又开口要求她，“把头发都梳直好不好？这样……”
“好，”兰姬截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把头发全梳直。”
“……对不起，兰姬。我想我吓坏妳了。”他手上仍没停下，又开口要求，“不要……不要这样夹起来，好不好？全放下来。”
兰姬没有违拗，“嗯，全放下来。”也没有多问，顺着他的意思，抬手把头上细小的夹子慢慢取下来。哈迪尔取过瑶迪赛放在一旁的梳子，手忙脚乱地帮她梳理着。虽然已不再像刚刚那样失措，却也抿着嘴一言不发。
“或许要喷点水？”兰姬保持镇定淡淡地开口，“不然……不会那么快弄直的。”
哈迪尔点了点头，让她在小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从水瓶里倒了一点水在掌心里，洒在她的长发上，反覆地替她梳理着，直到大部分的红发已直顺下来。
“对不起，我吓坏妳了。”
“……你不用道歉。”
哈迪尔用他不自然的声音勉强解释，“我不习惯这样。”
“瑶迪赛天天都卷着头发，你也看了好几天。”兰姬的话里没有太多责难，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起不相关的事。他用发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没有回答的意思。她也静了片刻，才淡淡地接口，“反正，我自己也不习惯。”
他忽地停了下来，低声要求她，“不要问。”
“嗯，”兰姬沉默了好一会，轻轻点头，“我不问。”
哈迪尔放下梳子，慢慢屈下身来，定定地望着她，迳自出神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把前额抵在兰姬的腿上，伸长了手臂轻轻环住她。
“哈迪尔，告诉我，你已经没事了。”
他仍枕在兰姬腿上，“我已经没事了。”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低沉，手指无意义地轻轻拨弄着兰姬腰后柔软厚实的绒衣料，“不用担心。我只是……偶尔失常。”
“嗯。”
哈迪尔约略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其实那只是……”一句话未说完，又垂下头去，依然枕在她腿上，“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兰姬觉得自己仿佛体会到某种深沉的情绪。纵使她原先的思虑单纯，现在也该长大了。离开铁丘陵之后，被追捕、被那样坚决的保护、被猜忌、被周全的照顾、被怀疑……在她踏出那个封闭的世界之后，才知道活着这件事情是多么复杂。
“不必说……不要说了，哈迪尔。”
她对哈迪尔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曾被什么伤害过，只知道他正忍耐着痛楚。兰姬单纯的逻辑里，完全没有什么忿懑报复仇恨的概念，只希望他能快点忘记伤痛。就像她小时候偶尔在红岩地上摔了一跤，总是希望那疼痛快过去，不会去怨恨岩石、不会去追究为什么那里有一个小洼。
“嗯。”
“我并不那么迫切地希望知道关于你的事，哈迪尔，”她只希望他的痛楚快快过去，“如果你不想提起……就不要勉强你自己。直到某天你自己想说……那么我会听的。”
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痛楚是永远不会消逝的。
“兰姬……”他轻唤她的名字，而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光润的金发代表回应。她的名字那个古怪的含义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至少此刻，那个名字就只代表她，哈迪尔所需要的。
“而我但愿，夜雾点亮永恒的星光，大河淌过土地的芳香；而我但愿，黯影笼罩苍生的兴亡，信念护佑乱世的无常；大海彼端宁静之地的向往，离和平还有多远多长？黑暗已临，泪雨已被淡忘的苍凉；黑暗已临，那日必将到来的渴望。而我但愿，星光照亮游子的远方；而我但愿，归人忘却沉痛的忧伤。”
◇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兰姬低低地吟唱着。哈迪尔静静地半跪在兰姬身前，枕在她腿上，一声不出地听着，指尖往复地摩挲拨弄着她腰际柔软的天鹅绒，任她慢慢抚着他披在脸侧的金发。
直到曲调结束之后，他额角在她的膝上挨擦着，还沉浸在她的歌声里怅然地叹息。
“哈迪尔，外头下雪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抬起头，反过手慢慢向前摸索到兰姬的手臂，握了一握，随即放松了力道，“我的……某种平衡被打破了，没有留意到外头的动静。”
“不要紧的，你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恢复。”
他笑起来，“怎么还是对我那么有信心？”
“一直都有。”
哈迪尔从她手臂近肘处慢慢往前摸索着，直到找到她的手掌，紧紧握在自己的掌中，才终于抬头站起身来。顺势把兰姬也拉起来，望了她好一会，“莫名的信心。”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笑着。
哈迪尔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的手有些凉意，但环顾左右，四处都找不到瑶迪赛替她准备的任何厚重的外裳，有点诧异。那么细心的瑶迪赛。
“楼下有些不寻常的声音，我相信妳也听见了。是吗？”
“刚刚就有……只不过，是很平常的说话声音。”
哈迪尔摇摇头，“那并不平常，”赛尔贝斯虽然性情急躁，但对瑶迪赛温柔备至，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会对女孩子这么大声说话，失去了平时的风度，“我们下去看看。”
◇
瑶迪赛寒着一张脸，靠在小厅的门廊栏杆上；赛尔贝斯一身远行的风尘仆仆，离她足足有七、八尺远，站在厅中的长桌旁，脸色很不高兴。
听见哈迪尔跟兰姬下楼的脚步声，赛尔贝斯一个回头，便怔住了。
“我只听说妳恢复了，没想到……唉呀！”赛尔贝斯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来来回回不断地打量着兰姬。当日他曾护送过──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押送过──兰姬，当时那个全身发黑、还散发着诡异的半兽人气息的怪物，现在看起来竟跟一般的精灵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一头红发仍旧醒目突兀。
哈迪尔颔首招呼，“赛尔贝斯，但愿幽暗密林的风雪不会替你造成什么麻烦。”
“唷！来自西方的同族，”赛尔贝斯也鞠躬如仪，只是仍不脱他有点毛躁的样子，“听说你借住在我家，但愿我的邋遢没让你花太多精神打扫我的房间。”客套话一说完，伸长了脖子又张望着打量躲在哈迪尔背后的兰姬。
“他没有恶意……”哈迪尔低声安抚兰姬，“妳听得懂他说的话吗？”
“不到五成……他说话很快。”
哈迪尔笑起来，把兰姬从自己身后牵到前面来，“这是赛尔贝斯，之前妳陷入昏迷的时候，他也曾照顾过妳。”
兰姬还来不及说什么，赛尔贝斯一个错身就站出来，笑嘻嘻地望着她。
瑶迪赛忍不住跺脚，“赛尔贝斯，你……”一把拉着赛尔贝斯，竟就要往门外推，“我明明说过你不能……不能见她、而且不能来我家找我的，你……你先出去。”
“我正想问呢，妳明明照顾的很好，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更不用说什么……不能到妳家来找妳之类的话，这话听起来更奇怪了。”
“你不知道……”瑶迪赛试着把赛尔贝斯推出去，然而他也犯了拗性子，倔起来硬是不肯走，瑶迪赛哪里推得动他？
“是妳的功劳嘛！明明……”
“赛尔贝斯！”哈迪尔蓦地打断了他的话，使了个恳求的眼色。
赛尔贝斯会意，点头点得像只啄木鸟，把原先怪物之类的话全收回去，“明明就把这位小姐照顾得很好……”
“你还说？”
“好嘛，就算妳不让我见她的原因，是因为妳是个大醋桶……”
“谁是大醋桶了？”
赛尔贝斯恍若未闻，就着自己的话顺着接下去，“那妳也不能叫我别来找妳，我哪一次回秋园没找妳了？哪有这个道理？”
瑶迪赛给他一句话堵住，顿了顿，“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我才不管什么不行，索伦也没资格管我赛尔贝斯，我偏要来找妳……除非、除非是妳自己不喜欢见到我。”
“那是……”瑶迪赛一脸委屈，“是王上说的。”
“所以，一直如此细心的瑶迪赛小姐，不愿意在下雪的寒冬里借给兰姬一件能出门的长衣或是外裳……”哈迪尔冷冷地插话，神情严峻，“这也是瑟兰督伊阁下的命令？除了不许任何一个精灵看见她以外，还包括了不许让她走出门？”
“那是王上说的，不是我说的！”
“哈迪尔、哈迪尔老兄，”赛尔贝斯拦在瑶迪赛身前，像是想护着她，“不管怎么说，你都没有任何理由责怪她。瑶迪赛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责怪她……”
哈迪尔一句话未说完，左手被兰姬轻轻拉住。他回过头去望着她，兰姬脸色平静，用西方通用语低声问他，“我回到楼上去好不好？”
“为什么？”
“反正……我给关习惯了。”
哈迪尔怔了怔，他一直以为赛尔贝斯说话又急又快，兰姬又听不太懂辛达语，却忽略了兰姬最熟稔的便是他自己的声音与腔调。她听懂的是他亲口说出的那个长句，从他口中得知他的推测，瑟兰督伊不许幽暗密林其他的精灵见到她、也不许她走出门。
内疚与愤怒同时发作，哈迪尔脸上看不出激动的神色，只有越来越冰冷的口吻。
“妳习惯了，但我不习惯。”哈迪尔慢条斯理地开口，“妳从婴儿时期开始，就已经被关了七十多年，或许还不够？嗯？七十多年，只面对着一只鸟跟一个老人，其中之一还是妳的狱卒。我很想知道，兰姬……”他反常地质问她，严厉且冷峻，“妳到底做错了什么？妳背负了多少罪孽？妳手上染了多少鲜血？”
“我没有。”
“既然妳没有，为什么心甘情愿这么被禁锢？”
兰姬没有回答，垂下头去。突然有了聪明敏捷的瑶迪赛作伴，哈迪尔又在她身边，一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禁锢──她早已习惯整天待在屋子里。虽然知道哈迪尔在为她说话，她却没有那种愤怒的勇气去替自己争取。何况光是一个赛尔贝斯，就已经打量得她想找地方躲起来。
哈迪尔替她的胆量叹息，或许她很内向，谁知道呢？她身边只有一个人，看了七十几年，熟稔的不得了，哪有什么外向或内向可言？
放软了声音，哈迪尔没有再留难她，“妳留在这里，我到石雕洞府去求见瑟兰督伊阁下，跟他交涉。”
“我也去。”赛尔贝斯抬高了下巴，“什么禁锢、什么被关……根本都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哈迪尔，我跟你一起去。”
“赛尔贝斯！”
瑶迪赛抢着阻止，赛尔贝斯摇了摇头，“哈迪尔说得有道理，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这么把她关起来。瑶迪赛，妳看她的轮廓，”他指着兰姬，“她是西尔凡精灵，是我们的族人，王上一定有什么误会……得弄清楚才行，否则，难道要把她关上几千年？”
瑶迪赛还没回答，赛尔贝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也不能阻止我来找妳，这没道理。”
不等哈迪尔表态，“我们走。”赛尔贝斯向门外走去。哈迪尔颔首，抢上几步跟了上去。
才刚拉开门，门外一个身影晃过来，正巧拦在他们面前。
“呃……”嘉芬恩看着厅里堵在门口的四个人影，有些错愕，“赛尔贝斯，王上要见你跟这位来自西方的客人，哈迪尔大人。”
“嘉芬恩？”
“王上下令准备出阵支援多温尼安……”他压低了声音，“要开战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Chapter 35 而我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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