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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似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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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见,我被打晕了。”肖铎倚在床边,低着眼睛看着被子。
“那个和他过招的女子呢?她看没看见?”
肖铎摇摇头:“我不知道。”
问话的人遗憾地直起身来,看向一旁的孟仪昌,请示下一步。
孟仪昌仍在回想昨日之事,草屋好几天没有动静,本想殓了这可怜孩子,谁知昨天黑斗篷惊现,在树林中打斗之际,草屋中孩子已不知去向。手下及时来报,他随即布人堵截再次对上。可黑斗篷这次并不恋战,始终没正面对人,只逃命似地跑。
这正合他意,示意手下在打斗之中将他引去长京偏僻之地,现下街上仍有行人,动起手来难免有所不便。久久躲避,昨日冒着风险现身将孩子带走,既然那孩子对他很是重要,但为什么又将他扔在街角?
“他为什么攻击你们?”孟仪昌问,他既不想出手,怎么会和茶楼里偶然遇见的人打起来。
“东方姑娘拦住他,两人打了起来。我见东方姑娘落下风要没命,拿椅子砸了他,他才过来将我打晕。”
“为什么拦他?”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和她在那干什么?”
“只是说些有关她亲人的事情,为她解忧。”
“她叫什么名字?”
“东方行露。”
孟仪昌点点头,转身离开,他一走,身边的人跟着走。肖铎用余光去看孟仪昌,过于硬朗的线条将人显得很是严肃不近人情,黑衣白披,金线龙银线花,这衣服本来可以穿的很潇洒的,可是孟仪昌将白披压在腰带下面,只剩下压抑的工整。
直到孟仪昌走出去好久,肖铎脸上渐渐剥落下一层纸来,落在手中。
下午时间,肖铎正闭目养神,窗户无风自开,一只竹签鸟划着弧线飞了进来,在地上叽叽喳喳了几下停了。接着一个一个的草编蚂蚱,先后顺着窗户往里蹦。
这些都是东方行露的小玩意,肖铎知道是她来了,说道:“东方姑娘,久等了,我这就出来。”
知道东方行露心急,肖铎一坐下便开口:“你知道宁姑娘讨厌什么吗?或者害怕的、厌恶的,总之把能引起她反感的东西全都搜罗起来。”
东方行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要叫她讨厌师哥,谁又知道她本来讨厌什么了,心里是什么脸上就挂什么,眉头不知觉地皱起来。
肖铎接着道:“你将这些东西找来放在宁姑娘可能瞧见的地方,又不能叫她知觉,叫她觉得是意外。这样不知不觉中,她的情绪会受无形的影响,此时你师哥一出现,那些厌恶情绪一时无法消弭便会控制不住地散在殷公子身上。当人被情绪控制,会说出什么也就不受控也不为怪了。”
“能行吗?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
“那日殷公子说你,我看你掉眼泪,应该是很委屈了,之后你们离开你便立刻不委屈了吗?”
“不是。”直到剑架在那小姑娘脖子上的时候眼泪还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呢。
“只要抓住那情绪无法转变的一刻,就能成了。要是你不放心,也可以在殷公子的视线内放些他讨厌的东西。”
东方行露闭眼,双手食指点着太阳穴,努力回忆宁小行讨厌的东西,殷雪照讨厌的东西,嘶了一声问:“得多讨厌才行啊?我师哥讨厌吃羊肉算吗?让他路过羊肉摊子?可也没见他烦过啊。”
“是讨厌味道还是?”
“味道,他不喜欢膻味重的东西。”
“可以在他路过的地方水煮羊肉,用气味引他反感。宁姑娘有讨厌的味道吗?”
“味道我不知道,但她讨厌……泥人?我有一次见到她把朋友送的泥人砸碎扔了。当时她笑嘻嘻地收下,然后送礼物的人一走转头就给砸了。不稀罕就不稀罕,当面说不就行了,假惺惺。”
肖铎点点头:“你多布置一些卖泥人的摊子在街旁,届时我引宁姑娘过去,你引殷公子过去。”
东方行露还等肖铎再说,眼睛睁得圆圆的:“没了?”这么简单?
几日后下午,殷雪照裹着一身的寒风回到客栈,只见肖铎与东方行露正在交谈,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东方行露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什么,殷雪照心中奇怪,东方行露性子活泼跳脱,自小几无耐心,一身武功全仰仗师父与师兄言传身教,每每叫其读书总是撒娇卖乖,师父书房中无数武功秘籍触手可得,可除去师父严厉要求从没见她接近,反倒是把师父想尽办法藏起的压箱底的玩具宝贝全翻了出来。
东方行露一瞧见殷雪照便朝他摆手,大大的笑挂在脸上,殷雪照心奇,每次东方行露见到宁小行一连几天都跟颗苦瓜似得泛着苦水,怎的这次这样反常。
殷雪照一落座,东方行露懂事地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殷雪照面前,笑道:“肖大哥跟我讲了好多他游历之间的趣事,我已经决定了,过段时间就去西边玩玩。”
看着东方行露眼冒星光,心驰神往的模样,殷雪照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遭后道:“多西的西边?”
“起码要比辉夜城还要西的西边。看漫天黄沙,驼铃叮当,我骑在骆驼上,摘下防风的面纱,眺望远处,心想还有多久才能走到我要去的地方。一个人,一把剑,一身绝技无人敢拦,我是大漠中一朵嗜血的花。”东方行露陷入畅想,声临其境地自我陶醉了起来。
“哦,东方花,然后呢?”
“然后……你别动我霹雳荔枝,你要吃你再点,这一盘我要自己吃。”
东方行露来不及阻止,殷雪照吃下去咬出一口酒味:“……酒?我再点一盘,从里面拿两个还你行不行?”
霹雳荔枝是一道长京特色点心,将酒灌进新鲜的荔枝里放在坛子中一夜,酒味入果肉,甜味中带着一丝辛辣,用长京的土话解释,吃下去感觉像一个粉嘟嘟的妙龄少女突然朝你破口大骂,话有多难听酒就有多烈。一道好的霹雳荔枝通常甜味与酒味分庭抗礼,共同争夺味蕾。
肖铎眼见殷雪照应对东方行露的“我就要我这一盘子中的每一个,就算是新的放进去也不是原来的那一盘”等言论,抬手招呼小二要下一盘霹雳荔枝。
殷雪照听见,拦他:“我来付。”
肖铎回:“没关系,你来之前东方姑娘又亲自演示了一遍她是如何将钱包从我身上偷走的,我觉得便是知道了,再有一百遍,钱包还是照样会被东方姑娘偷去。不如索性直接拿出来用了。”
“那更不应当。”
此时小二端着霹雳荔枝过来了,一问钱都付过了,只有这盘霹雳荔枝还没。殷雪照给了钱,将一个又一个霹雳荔枝拨进东方行露的盘子里,终于她肯高兴起来,端着荔枝上了楼回了房。
“你很会哄女孩子开心,平常行露绝不会留下。你若是对行露做不轨之事,小心你的命。”殷雪照取出一钿金子自桌上推向肖铎,冷冷地声音没有丝毫改变。
“东方姑娘是一样的想法。她觉得宁小行在伤害你,而你却察觉不到。你觉得我会伤害东方姑娘,而她察觉不到。”
殷雪照皱眉不悦:“你逾矩了。”
“对不住,东方姑娘说的可怜,我难免共情。既然殷公子一定要求,那我就不客气了。”
肖铎将金子收入袖中,只听噔噔噔的声音,东方行露去而复返:“师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东方行露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拉起殷雪照的手放在他手里道:“这是我在兰隐寺里那的大师要来的,咱们三个,一人一个。”
殷雪照看着手里的兰花纹饰的圆形玉佩,将信将疑:“要来的?经过人家同意没有?”
“喂!殷雪照!你什么意思?”东方行露登时炸了毛,一双眼睛瞪得更大。
殷雪照反而笑笑,摸了摸东方行露的头发又扽了扽她头上金色的珠钗道:“还不是因为你前科太多叫人防不胜防!”
“哎呀,真的是我花钱买的,你放心戴吧!”东方新露嫌弃地拍开殷雪照的手,将头发仔细地整理了一番。
殷雪照将玉佩别在腰间,东方行露见殷雪照就这么直接地挂在腰间,连忙嘱咐:“你可得仔细戴着,别叫人拿了去。”
“谁会拿?”
“小偷啊。”
“哦,那我直接给你算了。”
“那我不如不给你。”
肖铎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忽然与东方行露对上眼神,东方行露立刻欢快的说道:“肖大哥你也要仔细的带着哦。”
“嗯,一定。”肖铎笑着回应,拿出玉佩晃了晃,“这样活泼的性子,和她在一起会少很多烦恼吧。”
殷雪照不置可否,看着肖铎面无表情道:“等到她不分日夜的在你耳边叽叽喳喳,再偶尔偷一两件东西,闯一两件祸,你就不会觉得活泼可爱了。”
“怎么会?”
肖铎说完便向两人告辞离开,东方行露挥手与肖铎告别,转头扑向殷雪照的手臂,抓住就是一顿咬,发出呜呜的像是小狗戒备的声音,只是在衣服上留下一片口水,又觉得不过瘾,大叫:“你嫌我了?我说的话多了?我好吵了?你竟敢嫌弃我?我把雪折竹给你咬断!”
殷雪照双手合十拜托:“怎么敢,东方女侠,它一把老剑,饶了它吧。”
东方行露一抹嘴角:“我要吃柿饼,我还要小糖人和炸春卷。”
“又要那么多,买了你又吃不上。”殷雪照话虽如此,却还是任由东方行露拉着走了,边走边道:“你才和肖铎认识几天,我就和他在你心里一般了?咱们三个,我还以为另一个是师父,原来是他。”
“什么呀,人家对我很好的,我将这受过大师开过光的玉佩送他一个怎么了。而且师父那里我早就奉了一个,不仅如此,量儿,子延我也有给啊。大师说很灵的,我就要来很多个,反正他们也要分给有缘人的嘛。再说了,分寸我还是有的,在我的心里,师父和师哥你始终排第一,量儿和子延排第二,肖大哥嘛,顶多第三啦。”
第三,那也不低了,殷雪照道:“刚刚你看的书是什么?”
东方行露道:“是水洞八仙舞的下册,肖大哥说这是从朋友那里借去给宁小行的。等她学会就得还回去。哎呀,不说这个行不行?咱们到远处玩玩去,城内我都逛腻了。”
二人刚走到门口,迎头一名小厮跑进来,将一封信递过来道:“宁小行姑娘给殷公子的信。”
东方行露闻言眼睛亮起来又暗下去,松开手抱臂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走到一旁。
殷雪照早已习惯她这样的态度,只随她如何,拆开信件来看,原是宁小行约他明日下午于茶楼一叙。
背过身去的东方行露一改厌烦神态,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直觉得肖铎真是可靠,这便开始了。不断努力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好一会子不见殷雪照说话,转过身去只见殷雪照还在看着手中的信件。
一旁的小厮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殷雪照给出下文,东方行露走过去,拿出几枚钱来给他:“告诉宁姑娘,他一定去。”
小厮这才乐颠颠地走了。
殷雪照合上信道:“你最近很反常。”
“不叫你去又怎样,你还不是要去,我才不要多、话招人嫌呢。”
“记仇?”
“学你。”
茶楼里,宁小行在肖铎面前翩然坐下,肖铎不再多言,将图册递给她问道:“水洞八仙舞练习地如何了?”
“顺利得很,我已经将上册的舞步全都学会了。那舞步虽绚丽多变,但还难不倒我。”宁小行喜不自胜,看着肖铎看着自己的眼睛,心中突然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是翻涌的浪潮忽的将她淹没,叫她没来由地,不由自主地陷入进去。终是有些承受不住地低下头,打开图册努力看起来企图将自己拉上理智的岸边。只看了一会,眉头便紧皱起来,快速地往后翻了几页,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肖铎瞧她反应甚是奇怪,问道:“什么不可能?”
宁小行将图册倒转推至肖铎面前道:“肖先生,你看这个舞步,这绝无可能舞出来。人不可能在向后下腰如此程度后立刻翻转又旋身,即使是我也绝做不到。”
肖铎不动声色,看着那图册上的舞步好一会子才道:“这,我也不知。”
宁小行又将图册拿到自己面前,柳眉紧皱,秀唇微抿,看着那图册陷入了思量。思来想去,理智都在强调这舞步绝无可能,可心却在说既能画出来便定能舞出来,正一筹莫展之极,肖铎说道:“与其苦想,不如问问乐府遗人,或许能解答一二。”
宁小行心不在焉,并没有听进去,肖铎接着道:“有时越是想看出来越看不出来,不如出去走走,或许柳暗花明呢?”说完又将一叠精美的点心推向宁小行。
宁小行已节食好些日子,看着面前的点心,只觉得越看越可口,忍不住想咬一口,就一个应该没事的,终于拿起一块道:“你说的对,我们这就出去走走吧。”
“师哥……”东方行露小心翼翼地喊着,偷瞧着殷雪照的表情,若不是此刻满怀抱着好吃的好玩的,她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不远处,看着背影,似乎是肖铎和宁小行两人亲吻在一起。
东方行露表面装的担忧,在心里不禁拍手叫好:“肖大哥够义气!这也太豁得出去了。还说自己一点不喜欢宁小行,不喜欢能这样?”
殷雪照冰冷的平静一如之前的许多瞬间,淡然开口:“行露,我们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东方行露见殷雪照背过身去,偷偷无声笑了两下,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都乖乖地闭嘴。
行至途中,殷雪照突然道:“行露!你先自己回客栈,我有事离开一下。”
东方行露看着殷雪照的背影,愉快地接受了师哥的命令,一蹦一跳地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