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的王座》猛毒沼洼

16、第十五章 不安的预兆

　　钟肆获得了一个狭窄但独立的房间，位于总部成员生活区的边缘，毗邻西亚的住处。这似乎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无形的界限。

　　他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这片区域，但相对于医疗室的封闭，已算是某种程度的“自由”。

　　西亚负责他的日常，依旧笨拙却坚持地确保他得到妥善照顾。钟肆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状态，在西亚这堵看似坚固的“墙”的庇护下，渐渐有了一丝缓和，尽管对周围环境和其他成员的恐惧依旧深植于心。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叙月再次召见了西亚。这次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她私人书房旁边的一个小会客室，气氛比上次稍显随意，但西亚心中的忐忑却丝毫未减。

　　他隐约预感，这次召见必然与钟肆有关。

　　叙月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茶。

　　她今天穿着便装，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柔和了些许她身上的锐气，但那双灰色的眼眸，依旧洞察一切。

　　“坐，西亚。”叙月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西亚依言坐下，身姿挺拔，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没有主动开口，只是等待着。叙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钟肆最近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伤口愈合得很好，也能自己走动了。”西亚谨慎地回答，心中快速盘算着叙月此问的意图。

　　“情绪呢？还像刚开始那样害怕？”叙月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西亚脸上。

　　“好一些了……有我在的时候。”西亚补充了后半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叙月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斟酌词句。短暂的沉默让西亚的心悬得更高。

　　“我观察过他，”叙月终于切入正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客观，“特别是他回答我问题时的状态。恐惧是真实的，但在那之下，有一种东西……一种对细节近乎本能的捕捉和记忆能力。这不是训练的结果，更像是一种天赋。”

　　西亚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也注意到了钟肆那种异于常人的敏锐，但他宁愿将其视为这孩子经历磨难后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非什么值得关注的特质。他下意识地想辩解：“老板……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受了那么多苦，可能只是比较敏感……”

　　“你高兴的要死和不顺心的时候都叫我老板，你很好懂。但你要知道敏感和天赋是两回事，西亚。”叙月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准确的情报往往比强悍的武力更有价值。一双善于发现和分析的眼睛，是无价的。”

　　西亚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红眸中闪过一丝焦躁。他明白了叙月的意思，而这正是他最害怕的。“您是想……让他参与组织的事务？”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

　　“不是参与事务，是评估潜力。”叙月纠正道，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西亚眼中翻涌的不安，“我们需要知道他这块璞玉，究竟能打磨成什么样子。或者说，他究竟是不是一块真正的璞玉。”

　　“让公羊去评估？”西亚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尽管他知道公羊的严格审视对钟肆而言同样是折磨，但至少公羊的手段更“常规”。

　　叙月摇了摇头，答案瞬间击碎了西亚的侥幸：“不。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我要把他交给暮也。”

　　“暮也？！”西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和抗拒而提高了半分。

　　那个冰冷得如同精密机器、眼中只有效率和情报价值的“渡鸦”？让敏感脆弱的钟肆落到她手里？想象一下暮也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银灰色眼眸审视钟肆的场景，西亚就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无异于将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扔进寒冷的冰窟。

　　“老板，不行！”西亚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礼仪，急切地反驳，“暮也的方式……您知道的！她根本不在乎人的感受！钟肆他才刚刚能睡个安稳觉，他受不了那种……那种冰冷的剖析！这会毁了他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保护欲近乎失控的焦虑。

　　叙月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有因为西亚的失态而动怒，但眼神中的温度明显降到了冰点。

　　“西亚，冷静，你们才认识几天。”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西亚激动的情绪，“注意你的立场。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在质疑暮也的能力？”

　　西亚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下，但紧握的双拳和紧绷的身体依然泄露着他内心的激烈斗争。

　　“我不是质疑您，也不是质疑暮也的能力。”西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恳求，“我只是……只是觉得不合适。钟肆他……很脆弱。”

　　“脆弱可以变得坚韧，前提是方法得当。而判断方法是否得当，需要先了解材料的性质。暮也是最合适的评估者。”叙月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况且，西亚，你似乎忘记了一点。”

　　她顿了顿，灰色的眼眸如同最冷的灰烬，牢牢锁住西亚的视线：“他是我允许你带回来的。他留在组织的代价，就是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至少，让我们看清他潜在的风险。这不是请求，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

　　最后几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砸在西亚心上。他所有试图保护钟肆的理由，在叙月基于组织利益的冷酷逻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资本和立场去违逆叙月的决定。他的忠诚，他的一切，都是叙月赋予的。挑战叙月的权威，不仅愚蠢，更是对这份忠诚的背叛。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席卷了他。他仿佛看到钟肆被带入暮也那个冰冷无情的情报世界，被各种测试和审视折磨，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光再次熄灭。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低下头，红发遮挡住了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挣扎。过了许久，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声应答，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仿佛不是同意了一项安排，而是亲手将想要保护的人推向了未知的磨难。

　　叙月看着他那副如同斗败了的、却依旧强撑着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了解西亚，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

　　但她更清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情感用事是致命的奢侈品。无论是为了组织，还是为了西亚本身让他避免他过度沉溺于这段移情，这个决定都是必要的。

　　“通知暮也，明天开始，她对钟肆拥有完全的评估权限。在评估期间，除非暮也允许，你不得干预。”叙月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明白。”西亚的声音干涩。

　　他站起身，向叙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会客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他刚刚争取到的那一点点脆弱的安宁。

　　回到生活区，西亚远远看到钟肆正坐在房间门口的一张小凳子上，安静地看着走廊尽头那扇偶尔有人进出的门。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处狭窄的气窗，在他身上投下一条温暖的光带。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安静，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走。

　　看到西亚回来，钟肆的紫眸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宝石，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他站起身，似乎想迎上来，但又有些怯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这纯粹依赖的眼神，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西亚心脏抽搐。

　　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孩子，明天，他唯一的庇护将会暂时失效，他将要独自面对组织里最令人畏惧的“渡鸦”？

　　西亚走到钟肆面前，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钟肆的黑发，动作却在半空中滞住了。

　　最终，他只是生硬地拍了拍钟肆瘦削的肩膀。

　　“明天……暮也小姐会来找你。”西亚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她可能会问你一些问题，或者……做一些测试。你不用怕，如实回答，尽力去做就好。”

　　钟肆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被熟悉的恐惧所取代。

　　暮也……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却让他感到比公羊更甚的冰冷气息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西亚的衣角，紫眸中充满了哀求，仿佛在问：“你不能陪着我吗？”

　　西亚读懂了那份哀求，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狠下心肠，轻轻但坚定地将钟肆的手从衣角上拉开。

　　“这是……老板的命令。”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我……不能干涉。”

　　钟肆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恐惧和失落。

　　他低下头，不再看西亚。

　　看着钟肆瞬间垮下去的小小肩膀，西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和自责。

　　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多年前，病榻上雅尼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历史，难道真的要重演吗？只是这一次，亲手将“弟弟”推向未知危险的，竟然是他自己。

　　夜幕降临，总部内部灯火通明，却照不亮西亚心中那片巨大的、名为“不安”的阴影。

　　他知道，从明天起，钟肆的命运将进入一个新的、他无法掌控的轨道。

　　而他，只能作为一名痛苦的旁观者，祈祷这只脆弱的“小蝴蝶”，能够在“渡鸦”冰冷的目光审视下，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