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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雨夜裁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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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东区,在1920年代的这个雨夜,仿佛一块被工业浓烟和人类欲望浸透的、永远不会干涸的黑色海绵。
雨水无法洗净那些窄巷里经年累月的污秽,只能将它们搅拌成更粘稠的泥泞,裹挟着煤渣、腐烂垃圾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鹅卵石路面上肆意横流。
泰晤士河上飘来的湿重雾气,与工厂排放的烟雾纠缠在一起,模糊了残破煤气灯的光晕,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影影绰绰,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噩梦。
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一队黑色汽车如同沉默的送葬队伍,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条靠近码头的死巷。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身着黑色长大衣、头戴扁平帽的身影。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迅速占据了巷口和几个关键的位置,切断了内外所有的联系。
雨水敲打着他们的帽檐和肩线,溅起细小的水花,但他们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
为首的那人,身形并不算格外高大,但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黑色大衣的剪裁合体,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雨水顺着衣料滑落,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他——或者说,她——没有戴帽子,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仿佛自身就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微光。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紧贴着她棱角分明的脸颊和额头,但她毫不在意。
她就是叙月,这片地下世界悄然崛起的势力核心,代号“湾鳄”。
她的面容有一种超越性别的、冷峻的美感,下颌线条清晰,鼻梁高挺。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那双眼睛——一种极浅的灰色,像是笼罩在冬日泰晤士河上的浓雾,冰冷、空洞,深不见底。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专注,如同锁定猎物的掠食者。
巷子深处,一扇伪装成废弃仓库墙板的铁门被无声地推开。
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劣质酒精、汗液以及恐慌混合的酸腐气味。
这是一个非法的地下酒吧,也是叙月组织一个曾经的重要据点。
叙月走了进去,她的手下如同阴影般紧随其后,并迅速控制了出入口。
酒吧里原本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惊恐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的爵士乐唱片还在咿咿呀呀地转着,但此刻听起来像是一首诡异的安魂曲。
吧台后面,一个穿着脏兮兮马甲、头发稀疏的男人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是杰克逊,这个据点的负责人,曾经是叙月颇为信任的下属之一。
“老……老板……”杰克逊的声音干涩发颤,手里的玻璃杯差点滑落。
叙月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酒吧。
那些醉醺醺的工人、眼神闪烁的妓女、以及几个明显是杰克逊心腹的打手,都在她的注视下低下了头,或者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她的视线最终落回到杰克逊身上。
“杰克逊,”叙月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手术刀一样切开了沉闷的空气,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给了你管理这片区域的权力,给了你信任。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杰克逊的额头渗出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老板,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一直对您,对组织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叙月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极致的嘲讽。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上个月本该上缴的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为什么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上个星期,我们运往伯明翰的那批‘特殊货物’,为什么警方会恰好出现在那条几乎没人知道的备用路线上?”
杰克逊的身体开始发抖。“是……是生意不好……警方那边,可能是意外,对,是意外……”
“意外?”叙月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沾满污渍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酒吧里,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我讨厌意外,更讨厌谎言。”
她停在吧台前,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扔在吧台上。信封口散开,露出几张照片和几页文件的一角。
照片上,清晰可见杰克逊与敌对帮派“剃刀党”的一个小头目在隐秘角落接头的画面,还有几张是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
杰克逊看到这些,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全靠双手撑着吧台才没倒下。
“他们……他们出的价更高……”他绝望地嗫嚅着。
“价更高?”叙月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所以你就可以出卖同伴?就可以把组织的秘密,换成塞满你口袋的英镑?杰克逊,你忘了我们立足的根本是什么。”
她微微偏头,看向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眼神沉稳的手下。
那是严道司,代号“公羊”,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主要负责内部秩序和后勤保障。严道司会意,上前一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杰克逊违反了组织铁律:背叛、贪污、勾结外敌。”严道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根据规矩,清除。”
“不!不要!”杰克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猛地从吧台下抽出一把砍刀,胡乱地挥舞着,“我跟你们拼了!”
然而,他的疯狂只持续了一瞬。严道司甚至没有拔枪,只是侧身避开劈砍,一记精准狠辣的手刀砍在杰克逊的手腕上。
砍刀当啷落地。紧接着,严道司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他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杰克逊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那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整个酒吧鸦雀无声,只有杰克逊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持续的雨声。所有人都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裁决震慑住了。
叙月这才缓缓走到杰克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待无用废品的漠然。
“秩序,杰克逊。”她轻声说,仿佛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秩序,我们和街上抢食的野狗有什么区别?破坏了秩序,就要付出代价。”
她抬起脚,穿着坚硬皮靴的脚底,精准地踩在杰克逊的喉结上。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冷静地、持续地施加压力。
杰克逊的双眼凸出,脸上因为缺氧而呈现出可怕的紫红色,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挣扎渐渐微弱,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叙月移开脚,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事的虫子。她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靴底,然后将手帕随意丢在杰克逊逐渐冰冷的尸体旁。
“清理干净。”她对严道司说,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
“是。”严道司躬身应道,随即指挥手下开始处理现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叙月转身,再次扫视了一遍酒吧里那些噤若寒蝉的人们。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记住今晚。”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穿透雨幕,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忠诚,得到一切。背叛,”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失去一切。”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向门外走去。银白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她的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雨夜,如同来时的幽灵。
黑色的汽车再次启动,无声地驶离这条肮脏的小巷,只留下雨水继续冲刷着罪恶的痕迹,以及仓库里即将被彻底抹去的一具尸体和满室的恐惧。
在返回位于伦敦某个隐蔽角落的总部——一座外表看似荒废、内部却经过现代化改造的巨大仓库——的车上,叙月靠在舒适的后座,闭目养神。车窗外的伦敦夜景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
处决杰克逊对她而言,就像清除掉机器上一颗生锈的螺丝,必要,且无需投入感情。
然而,在绝对的冷静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疲惫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她的心头。
维持这种绝对的权威和秩序,需要时刻绷紧神经,需要不断碾碎潜在的威胁。
她睁开眼,灰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飞逝的灯光。这座庞大的、充满罪恶与机遇的城市,是她一手建立的王国的疆场。
而“湾鳄”的王座,从来都是由背叛者的尸骨和绝对的冷酷浇筑而成的。
今晚,只是又一个寻常的夜晚。但叙月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永远在涌动。
新的挑战,新的背叛,永远都在前方等待着。
而她,必须比所有潜在的危险更加清醒,更加冷酷。
汽车最终驶入仓库内部。当车门打开时,叙月已经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状态。
她走下汽车,迈向她那位于仓库深处、守卫森严的办公室。那里,是“群鸦王座”的中心,也是她运筹帷幄、掌控这片黑暗帝国的核心。
雨,还在下。伦敦的夜,还很长。而“湾鳄”的故事,才刚刚拉开血腥而厚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