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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蜂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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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东区的边缘,有一片连最底层的混混都懒得涉足的区域。
这里曾是维多利亚时代繁荣一时的纺织厂区,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被煤烟熏黑的砖墙和空气中永不消散的、混合着霉味、污水和绝望的酸腐气息。
蜷缩在这些废墟角落里的,是这座城市最彻底的弃儿——战争寡妇、残疾的退伍兵、无人照管的孤儿,以及像千絮无韵这样,连自己的来历都模糊不清的年轻女孩。
她住在一间用破木板和锈铁皮勉强搭成的窝棚里,勉强能遮风,却挡不住彻骨的寒意。时近黄昏,阴冷的雨丝再次飘落,敲打着脆弱的顶棚,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千絮无韵蜷缩在角落里一堆肮脏的破布上,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单薄的外套,冻得瑟瑟发抖。
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十六七岁,面容清秀,却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恐惧而显得异常苍白憔悴。一双大眼睛原本应该很漂亮,此刻却空洞无神,深处藏着一种被生活反复碾磨后的麻木和惊惧。
她叫千絮无韵,但这名字很少被人提起。在这里,她更像一个幽灵,一个无声无息、随时可能消失的影子。
她的过去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只依稀记得更小的时候,在一个稍微暖和点的地方,似乎有过短暂的、模糊的安宁,但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暴力、颠沛流离和失去一切所取代。
她记不清父母的样子,只记得冰冷的铁链、黑暗的船舱、还有那些充满污秽和痛苦的角落。她是如何流落到伦敦这片最肮脏的废墟的,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挣扎。
“嘿,小老鼠,今天找到什么好吃的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窝棚外响起,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声。
千絮无韵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抱紧了膝盖。是附近几个以偷窃和欺凌弱者为乐的小混混。她知道躲不过,只能紧紧闭上眼睛,祈祷他们今天心情好,能快点儿离开。
棚屋的门如果那几块歪斜的木板能称之为门的话,它被粗暴地踢开,三个穿着破烂、浑身酒气的年轻人挤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顿时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疤,咧嘴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啧,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疤脸男蹲下身,粗糙的手捏住千絮无韵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听说‘黑杰克’那边的窑子最近缺你这种嫩货,要不要哥哥给你介绍个‘好去处’?总比冻死饿死在这里强。”
千絮无韵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是恐惧,也是屈辱。她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长期的虐待和孤立,已经让她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不识抬举!”另一个混混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旁边的破箱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千絮无韵吓得浑身一颤。
就在疤脸男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往她单薄的衣服里探时,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细针,刺破了棚屋内污浊的空气:
“她的手,不是用来伺候‘黑杰克’那种渣滓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三个混混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们愕然回头,看向棚屋门口。
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长风衣,领子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绿光泽的眼睛。
他就像是从阴影中直接凝结出来的,悄无声息,带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的长发,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毒蕈般鲜艳的翠绿色。
疤脸男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是谁?少管闲事!”他示意另外两人,三人呈扇形围了上去,显然想把这个不速之客赶走。
绿发男子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在疤脸男伸手想推搡他的瞬间,只见绿影极快地一晃,也没看清具体动作,疤脸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腕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鲜血。
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也相继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中要害,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如同毒蛇出击。
绿发男子——莫尔斯,或者说,“梦蛇”——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混混,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蜷缩在角落、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千絮无韵身上。
他迈步走进棚屋,脚步轻得像猫。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蹲下身,无视了地上的混混,轻轻擦拭着刚才可能沾到的一点血迹。
“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与刚才瞬间制服三人的狠辣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将一块用油纸包着、还带着温热的面包,放在她面前的破布上。诱人的食物香气,在这充满霉味和血腥气的空间里,显得如此不真实。
千絮无韵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面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不相信善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一定是更可怕的陷阱。
莫尔斯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怜悯,也无欲望,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观察实验对象般的审视。
“吃吧。”他说,“你需要力气。”
极度的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千絮无韵颤抖着伸出手,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混合着食物一起咽下喉咙。
莫尔斯耐心地等她吃完,才再次开口:“想离开这里吗?永远离开这种地方。”
千絮无韵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生活。”莫尔斯的声音如同催眠般低沉,“一个干净温暖的房间,足够的食物,体面的衣服,还有……保护。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希望的火花在千絮无韵眼中闪烁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取代。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她在最底层早已刻骨铭心。“……代价……是什么?”她终于鼓起勇气,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莫尔斯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很好,她还有基本的警惕和思考能力,这很重要。
“代价是,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件只有像你这样……背景干净,又渴望改变的年轻女孩才能做到的事。”
他站起身,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装着无色液体的玻璃瓶,放在面包旁边。“这是一种药。喝下它,你会睡一觉。醒来时,你就会在一个安全的新地方。你会有一段被精心编织的、足以取信于人的过去。你会被训练如何微笑,如何交谈,如何让自己看起来……阳光、开朗,像一只无害的‘小蜜蜂’。”
千絮无韵看着那瓶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液体,身体僵硬。新的名字?新的过去?像蜜蜂一样?她不明白,但这听起来比眼前的地狱要好一万倍。可是……那隐藏在背后的任务呢?
“任务……是什么?”她颤抖着问。
“到时候你会知道。”莫尔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你只需要选择。是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次可能更糟的欺凌,或者冻饿而死?还是喝下它,赌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顿了顿,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精准算计,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记住,这个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你就永远只能是这只在下水道里等死的老鼠。”
千絮无韵的目光在莫尔斯冰冷的绿眸、那瓶未知的药水和棚屋外依旧呻吟的混混之间来回移动。绝望和那一点点被勾起的、对“正常”生活的卑微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这个人走,前面可能是更深的深渊,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她想起了那些冰冷的夜晚,那些拳脚相加的痛苦,那些无休止的饥饿和恐惧。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伸出颤抖得更加厉害的手,抓住了那个小玻璃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最后一次看向莫尔斯,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欺骗或动摇,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一咬牙,拔掉瓶塞,将那无色无味的液体仰头灌了下去。味道有些奇怪,但并不难喝。几乎就在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莫尔斯那张模糊的、带着绿发的脸,成了她意识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影像。
莫尔斯静静地看着女孩软倒在地,失去意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物品的交接。他弯下腰,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女孩小心地包裹起来,然后轻松地将她抱起。她的体重轻得令人心惊。
他走出棚屋,看都没看地上那三个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混混。雨还在下,夜色渐浓。
他抱着千絮无韵,如同抱着一件即将被送入熔炉重新锻造的武器胚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伦敦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一处早已废弃、连流浪汉都不会靠近的地下管道入口处,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汽车静静等待着。莫尔斯将昏迷的千絮无韵放进后座,对驾驶座上一個面容模糊、一言不发的司机点了点头。
汽车无声地启动,驶向未知的目的地。在那里,一个名为“小蜜蜂”的、阳光开朗的虚假人格,将被精心培育出来。而千絮无韵真实的痛苦与恐惧,将被深埋起来,成为淬炼那根未来将刺向叙月组织心脏的“蜂刺”的、最初的毒液。
梦蛇精心挑选的棋子,已然落下。一场以甜蜜为伪装,以毁灭为终局的戏剧,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