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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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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阴雨天气似乎永无止境,只是偶尔从倾盆转为淅沥,给这座烟雾缭绕的城市一丝喘息之机。
在叙月组织总部——那座经过巧妙伪装的废弃仓库深处,时间以另一种节奏流逝。
这里听不到街头的喧嚣,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击打声,以及一种被严格控制下的、高效运转的寂静。
严道司,代号“公羊”,正坐在他那间比叙月办公室稍小、但同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的房间里。房间的布局反映了他的人格:一切井井有条,文件分类清晰,武器保养得当,甚至桌面上的文具都按照特定的角度摆放。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枪油和旧纸张的味道,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严道司本人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清冷气息。
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手腕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旧疤。
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马甲和西装裤。
即使在这内部堡垒,他也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得体。他的银白色长发,并非衰老所致,而是某种独特的遗传,此刻被一根简单的深色发绳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更衬得他面容清俊,下颌线如刀削般清晰。
然而,这份平静的外表下,是永不停歇的审视和计算。他的眼睛是罕见的银灰色,常态下如同笼罩雾霭的深潭,深邃而难以捉摸;但在专注或焦虑时,会凝结成一种近乎金属质的锐利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虚饰,直抵核心。
此刻,他正用这种目光审阅着面前一叠厚厚的账本。
数字,是组织的命脉,也是秩序的直观体现。每一笔收入从地下赌场的抽成、保护费的收取、到走私货物的利润都必须清晰无误。每一笔支出武器采购、成员薪饷、情报购买、贿赂官员的费用都必须有据可查。
他修长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纸页,不时用一支昂贵的钢笔在边缘写下批注或提出质疑。任何微小的不符之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种对细节的极端专注,是他维系组织庞大机器正常运转的方式,也是他内心深层焦虑的外部投射。只有将一切置于可控的、可预测的轨道上,他才能暂时安抚那颗始终悬着的心。
“咚咚。” 敲门声轻而规律。
“进。”严道司头也没抬,声音平稳。
进来的是负责码头区事务的小头目,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壮硕的男人,但在严道司面前,却显得有些拘谨。
“公羊先生,这是上个月码头‘清理费’的明细,还有……关于‘海蛇帮’想在我们地盘边缘插旗的事,需要您定夺。”
严道司终于抬起眼,银灰色的眸子扫过对方,让后者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他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清理费比预期少了百分之五。原因是?”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呃……上个月有两艘船因为天气延误,货量不足……”
“天气是变量,但预算应包含变量冗余。下次提交方案时,考虑进去。”严道司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并非斥责,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教导。“至于海蛇帮……”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伦敦地图前,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细线标记着各派势力的范围和冲突点。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码头区的一个角落。
“告诉他们,红线在这里。越过红线,视为挑衅。我们可以让出东侧废弃的三号仓库给他们临时泊船,作为缓冲,但管理权和控制权必须在我们手里。条件是他们每月上交泊船费的两成。去谈,底线不容更改。”
他的指令清晰、直接,既展示了力量,又留有余地,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同时确保了组织的利益。小头目心悦诚服地领命而去。
处理完码头事务,另一份报告被送了进来。这次是关于昨晚叙月亲自处理杰克逊叛变事件的后续。
报告详细记录了现场清理、消息封锁、以及对杰克逊残余势力的安抚或清除情况。严道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叙月的直接行动虽然高效震慑,但也容易留下动荡的涟漪。他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涟漪抚平,确保组织的根基不受影响。
他仔细审阅了每一个名字,评估每一个潜在的风险点。然后,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负责内部纪律的部门。
“杰克逊原来的副手,卡尔,调查他最近三个月的所有行动和联系人。低调进行。”
“是,公羊先生。”
放下电话,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背叛如同瘟疫,必须将任何可能的感染者隔离在萌芽状态。
这种近乎神经质的警惕,源于他内心深处对“失控”和“混乱”根深蒂固的恐惧。他见过太多因微小疏忽而导致的全面崩塌。
下午,他需要巡视总部的主要设施。从地下层的武器库、训练场,到中层的通讯室、医疗点,再到上层的生活区。
他步伐沉稳,无声无息,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羊。甚至角落的卫生状况,都在他的检视范围内。
在训练场,他停下脚步,看着几名年轻成员在进行格斗训练。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招式上,而是观察他们的纪律性、配合度以及眼神中透露的意志。
他偶尔会出声纠正某个动作的发力方式,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成员们对他既敬畏又信服。
他们知道,“公羊”先生或许不像“鲸鲨”先生那样冲锋陷阵,但他也是组织的基石,是确保他们后方无忧的保障。
巡视到通讯室时,他特别停留了较长时间。这里是组织的神经中枢,也是情报交汇之地。
他检查了加密设备的运行状态,询问了最近信号拦截的情况,并特别叮嘱值班人员注意几个特定频率的异常动静。
他对潜在威胁的嗅觉极其敏锐,这种敏锐并非天生,而是长期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磨砺出来的本能。
傍晚时分,他终于有了一段短暂的独处时间。他回到办公室,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看着仓库内部庭院中渐浓的暮色。
银白色的长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这时,他脸上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面具才会微微松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怀表,并非查看时间,而是轻轻打开表盖。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气质冷冽、眼神却带着一丝忧郁的黑发女子——他的母亲,严澈。每当他感到压力巨大或内心焦虑翻涌时,看着母亲的照片,能让他获得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那双严厉又悲伤的眼睛在提醒他,必须坚持下去,必须维持好这个他视若生命的“秩序”。
然而,这种平静往往是短暂的。合上怀表,更大的虚无感会席卷而来。
他如此竭力地维系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向母亲证明什么?还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因原生家庭破碎而留下的巨大空洞?这个组织,这个由叙月创立、由他精心维护的“家”,真的能提供他所渴望的、永不崩塌的安全感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他也从不允许自己深究。对于严道司而言,行动远比思考更有意义。维持秩序,本身就是对抗内心混乱的唯一方式。
夜幕彻底降临。
他整理好情绪,重新戴好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今晚还有一场与某个市政官员的“非正式”会面,需要确保通往新走私路线的许可文件顺利签署。
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仔细穿好,抚平每一处褶皱。
当他走出办公室时,他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值得信赖的“公羊”,叙月组织的守护者,秩序的执行者。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之下,那从未停歇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焦虑,才是他真正的、永恒的伴侣。
他步入伦敦的夜色,去继续他那永无止境的、维系“鸦群”秩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