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一束光握在手心》李宛

63、狱中煎熬

　　关押五个月的时候，莲姐去探视，一眼就看出弟弟状态不好，瘦的几乎皮包骨，眼窝深陷，肤色暗沉，眼睛仿佛蒙了一层灰雾，即便会面也不看莲姐的脸，莲姐不禁担心的询问，“怎么瘦了好多，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莲姐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弟弟，眼里不禁带有泪光，又转头忍住说，“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
　　“这几天睡得不太好而已。”
　　“好好照顾自己。”
　　“嗯。”
　　荣信业务部、研发部跟律师团队见面，商议针对市场上出现仿制荣信药品的处理对策，杜准也参会，律师团队来的刚好是沈晓婷和律所负责人，公事聊完之后，沈晓婷故意晚走一会跟杜准说，“之前的事没能帮上太多忙，一直没机会当面跟你表示歉意。”
　　“没关系，我也是帮朋友的忙，让你费心了。”
　　“这种案子一般延长战线会比较有利，审理当时基于舆论压力各种原因，判刑会比较重，等时机过了再次上诉会有减刑的机会。”
　　杜准想了一下说，“我回头了解下情况，如果需要帮忙，再联系。”
　　“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可以算我多事。”沈律师笑着寒暄。
　　“不会。”杜准温和的答复，是否真心想帮海赫，是一种人性的考验，哪怕知道就算再怎么减刑，海赫十年都不会出来，自己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挽回延硕，可偏偏就是不想亲口说出帮海赫的话，其实杜准并不恨也不讨厌海赫，只是想让他平静的消失在生活中，如同丢进湖面的石头，涟漪过后就销声匿迹不再浮现。
　　周末杜准和延硕一起骑单车，沿着海边车辆少的蜿蜒公路去往山坡上，碧草蓝海相互映照，颜色格外鲜丽。在半山腰的栈道靠边停下，喝水休息一会，杜准出了不少汗，不禁自我感慨，“办公室坐多了，体力下降了。”
　　“没办法，大忙人。”延硕故意调侃，然后长舒几口气，摘了头盔用手撸了几把头发，风吹过潮湿的发丝凉快了一些，延硕突然说起公事，“上周四药监局针对市场流通假药和违禁药的问题跟省厅做过沟通，未来一段时间省厅可能会协助调查，涉及到荣信，你知道吧，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公司的事，正常走举报途径，我肯定不会让你个人去调查。”杜准笑了说。
　　“我的意思是…”延硕一时语塞，最后只能说，“算了。”
　　“你已经很忙了，我不希望因为公司的事给你增加额外的工作量，如果厅里真的让你负责调查，我们再好好配合，好吗？”杜准温和的劝说。
　　“说不过你。”延硕小声念叨一句。
　　“除了荣信还有其它受损企业吗？”
　　“无可奉告。”
　　“这么记仇？”
　　“不单是荣信，同类违禁药在各个制药厂商的名头下都有封装，初步判断是计量和纯度的区别，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比如布洛芬，不同药厂生产的或者同厂不同计量的，会有不一样的定价，他们套用包装时大概也是这个逻辑。”
　　“公司查验过假药包装其实没有做防伪，用各大药厂的外壳不过是做掩饰。”
　　“但如果误流入通用市场会非常危险。”
　　“确实。”
　　“调查药剂来源是重中之重，不然是治标不治本，荣信有做过成分分析吗？”
　　“你在给我挖坑吗？”杜准立刻反应过来，故意警惕的笑了问，“擅自做违禁药成分分析，荣信是有多少张营业执照可以被吊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你们科研人员没有一点求知欲？”延硕笑了否认。
　　“哦吼，制药公司的研发非常敏感，绝对不能踩界，而且必须有备案。”
　　“好啦，知道啦。”
　　“你有点职业病了，很爱不动声色的套话。”杜准用撒娇的语气控诉。
　　“没有。”延硕含笑摇头，把头盔重新戴上说，“继续下半程。”
　　周一到公司上班，延硕收到假药调查的初步报告，里边有药监局督办的成分分析结果，以及真药假药包装对比，并且列明了目前发现假药的场所。延硕在办公室仔细过了一遍材料，然后跟李枫说，“十点开会，有新案子。”李枫回了一个“OK”的手势。
　　收押第八个月，海赫收到了延硕的一封来信，内容写的不多：
　　“我们都明白应该对发生过的事释怀，所以没必要刻意回避，我知道你在经受很多痛苦，选择不联系有你的原因。
　　无论以后是否会再次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我们都需要点时间把话说开，过去的半年，我已经在试着回到我该走的路我该在乎的人身边，在此之前，我希望好好理清我们的关系，别让我因为置气、遗憾、愧疚反而念念不忘。
　　试着为我想想，你可以留在原地，但我想走出来，希望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海赫收到这封信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默默把信折好收起来。即便延硕把话说到这份上，海赫还是没有马上答应见面，反而在抑郁和暴躁中反复横跳，把延硕的信撕了，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却又安静的痛哭流涕，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延硕虽然见不到海赫，但还是能了解到海赫的情况，知道海赫状态不好之后也心事重重，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目光里都是疲惫，却依旧亮着光，有些后悔给海赫写那封信，内容虽然温和，但知道肯定给了海赫致命一击。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挣扎和平复，海赫才主动开口找狱警说，“我想见公安厅扫黑支队的姜延硕警官。”
　　延硕外勤路上接到了电话，听了之后意外又有些迟疑，平静的答应。安排完工作之后，延硕去监狱见海赫，安排了一处单独会面的房间，延硕坐在那等着，低着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海赫。狱警把海赫带来，开门让海赫进去，海赫安静的坐在桌子的对面，十分冷静而沉默的看着延硕，两人几乎十个月未见，延硕还如往常一样，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稍显粗糙，海赫整个人的气质却改变了很多，失去了以前的光辉，黯淡而低沉，一时间觉得有点陌生。延硕温和的说，“好久不见，你气色还不错。”
　　“还不错。”海赫咬了下嘴唇回复，抬眼看向延硕欲言又止，“…你挺好的？”
　　“如你所见。”
　　“莲姐有跟我说，你和桂姨一直很照顾她，多亏有你们。”
　　“莲姐和我妈的关系差不多算是家人了。”
　　“来见我有让你心里觉得敞亮些吗？”
　　“没有。”延硕目不转睛的看着海赫回答，眼神有些朦胧和哀怨。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你说希望见面说开，我以为已经很清楚了。”
　　“什么清楚？”
　　“我们的关系，从庭审判刑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
　　“你有告诉过我吗？”
　　“这需要特别说明吗？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了。”海赫苍白无力的笑着反问。
　　“你第一天认识我？”延硕淡然质问，但是那种失望和严厉的目光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海赫语重心长的劝慰。
　　“你知道你亏欠我多少吗？”
　　“你想让我怎样？给你回封信或者见个面能改变什么？把这些当做在无尽枯燥生活中的一点消遣，然后靠着这些来过完下半生吗？”
　　延硕先是瞪着海赫，似乎有怒气，桌子上的手握成拳头努力控制情绪，愤懑和委屈交杂在一起，眼睛忍不住湿润了，随后起身背对着海赫，几分钟没有回过身，刚要转过来却又继续背对着保持沉默，翻涌的情绪一时压不下去。海赫看出延硕有点发抖了，手和脸色都泛白，开始担心和心疼，延硕转回身来，眼睛布满血丝含着泪光，尽量维持镇定，声音却掩饰不住带着哭腔说，“是我…强人所难了。”
　　“怎么了？”海赫有心担心的询问，语气明显软化一些，看延硕这副表情心里难受的要死，目不转睛的看着延硕，神情逐渐温柔，眼睛里也带着泪，恢复了以前的光辉。延硕的泪不禁滑落，立刻抬手擦了一下，整理好情绪重新面对海赫，海赫轻声安抚，“不要哭，我不想消遣你的人生，我们没必要再联系，我不知道你来会说这些，不然…”从声音听得出海赫也快绷不住了，只不过强压着情绪，这时候如果两个人都哭了场面就失控了。
　　“不会见我？”延硕帮海赫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的性格，但我以为时间会让很多感觉变淡，爱也好恨也好。”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
　　“其实你平静下来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一切没什么意义。”
　　“你可以放下吗？”
　　“一早就放下了。”海赫看着延硕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海赫欲言又止，短暂的沉默后说，“或许原本就是错觉。”
　　“错觉？”延硕冷笑着重复一遍，此时情绪已经冲上头，精神开始有点恍惚，抬手猛抽了桌边一下撒气，手立刻就红了，看着都疼，这一下如果足够恨，感觉手都会骨折，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又抽了自己脖子一下，一系列动作近乎癫狂，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冷静却一直失败，语无伦次的质问，“看到我发疯还不够吗？你想让我怎么活？”疯魔似的走到海赫身边，双手托着海赫的脸颊，侧头痴痴的看着，海赫只是望着延硕不敢动，看出延硕状态不对，不敢反驳。胡副部叮嘱过延硕被偏执左右行为是非常危险的事，事实证明延硕的确是个偏执的人，尽管很少表现出来，但他疯起来真的要命，如同此刻一声一声的质问，“啊？我亲手抓的你，我让你做了违背本心的决定，我等你，我会心里好过一点，你从来不懂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决心回应你，在你眼里这段感情也不算什么，为了舒心，可以放下，你回头也可能是想做个大好人…”
　　“你先坐下冷静一下，好吗？”海赫抬手搭在延硕手臂上温和安抚，延硕似乎慢慢平静了一些，回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和脖子通红，海赫试探的轻轻拉着延硕放在桌面上的手劝说，“我们好好说。”一时间仿佛竟分不清谁才是被关住的那个，延硕看着海赫，虽然情绪看似平静下来，但眼神中仍旧带着股偏执的病态，海赫眼神却比刚会面时坚定了很多，“听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全心全意的去做，不会再为了自己轻松逼你做不愿意的事，别伤害自己，可以吗？”
　　其实海赫入狱后开始回避延硕，一方面是为了让延硕放下自己回到生活的正轨，另一方面也是杀死自己的希望，在一个没有自由无法解脱的地方，仍旧对感情和生活抱有期待，这样去生活十几年，对海赫来说太残忍。就算他对延硕爱得汹涌爱得坚定，又能怎样，若是延硕明天不来，若是他转身移情别恋，那对匣子里的人来说，比一开始放弃希望更是毁灭性打击。他不知道延硕还会对自己执着多久，也丝毫没有纠缠没有还手的余地，延硕不想继续了随时可以抛下他。现在海赫应承，无论如何由着延硕的性子来，比起被救赎，更像是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以后的时间会日复一日在希望、失望、恐惧、空虚中度过。
　　“说了的话要负责，我让你做什么你要全心全意去做。”延硕看着海赫认真的要求。
　　“我保证不会比你先放手。”海赫温柔而忧伤的承诺，“我看不得你难受。”
　　延硕只是望着海赫不说话，眼神恢复了镇定和坚定，现在情绪是彻底稳定下来了，也开始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和海赫答应的话，随后平和的说，“日久见人心。”延硕这句话不是考验海赫，而是想告诉海赫，时间久了，就会明白自己不是开玩笑。
　　这次会面后等了两个月，收到一封海赫的回信，延硕不知道会是什么内容，所以不敢欢喜，更多是担忧，拆开来看信的篇幅并不长，只有半页纸，但海赫写字意外挺俊秀：
　　“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做工，大部分是课程安排，有些内容挺无聊的，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不然显得我好像在抱怨。
　　上次莲姐来说桂姨在店里搬东西扭了腰，好些了吗？平时她们两个在店里，有些重活可能做不来，桂姨知道你工作忙也不会跟你说，所以总是自己逞强，你有时间回家的时候多关心她一些。虽然这些由我来说很可笑，但我来做这个讨厌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