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个人不可信》能至

47、第四十六章 哥哥

　　“叩叩叩。”

　　与格亚一起吃完饭以后，在用了灯光来粉饰为热情的冷淡的夜里，我敲响了多伊尔的门。

　　“这么晚了——谁啊——”

　　多伊尔的声音由远及近，装腔作势，他一贯如此。

　　面前的门打开了，略显夸张的语调从其中钻出来，连带着室内暖色调的橘黄一起：

　　“仔细一看——这是谁啊！我亲爱的妹妹！怎么，不在家搂着小情人睡觉倒想起哥哥来了，是想要哥哥讲故事哄你睡觉吗？”

　　平常我一向不理会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我现在心情很好，于是我决定给他一点反应。

　　“砰”的一拳，撞在了多伊尔的肚子上，他直接就向后飞出去了老长一段距离，我施施然走进他家，在玄关处说了一句“打扰了”以后便如入无人之境般到客厅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仍冒有热气的茶，还有针、线和一件绣到一半的衣服。

　　“放假生活挺开心？”

　　我问多伊尔，此时他正拿出茶杯为我添茶，听见我这话，眉开眼笑地就回答道：

　　“那是！没什么能比绣花更令人心情平静了！打铁除外！”

　　我这么晚了还过来找多伊尔，本意是探探他的口风，所以没想着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谁知他自顾自地就把这个话题接起来了：

　　“诶，你瞅我这衣服送给谁的！送给格亚的！你看看这绣的怎么样！”

　　他殷勤地把那件绣到一半的衣服递给我看。

　　一件黑色的内衬，料子很柔软，多伊尔的绣工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绣的翅膀栩栩如生……

　　“很少会绣出四只翅膀的啊，多伊尔。”

　　我抬眼看向他。

　　他的这幅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在贵族会议和王室御前时这幅表情经常出现，如同猫戏耗子一般的兴味模样，没想到现在竟然轮到我自己来面对这张脸。

　　……不得不说，那些在会议上突然浑身发抖或是勃然大怒的贵族，并不是他们太过于敏感或不会隐藏了，而是多伊尔这幅样子的确……令人寻味。

　　“诶？我绣的可是你家小格亚啊，难道不像吗，我觉得我的绣工应该还是蛮好的啊？”

　　“是啊，多伊尔，那你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她呢？”

　　我本以为我会听见“想送就送了啊”“送礼物给你喜欢的人，尽我做哥哥的一片心意难道不行吗？”，或者是“融雪日就快到了，我总得准备点什么给小辈吧”之类插科打诨的答案。

　　但……

　　“因为格亚要回家了啊。”

　　本来稍有些愉悦的心情瞬间被毁坏。

　　“啧，塞可瑞特，你的情绪波动影响到我了，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坐你身边的时候是我最安生的时候。你要是变了，我去那里找我的一片净土啊！”

　　多伊尔装模作样地抱怨着。

　　和我恰好相反，他的天赋技能【死者憎恨】让他有了对他人情绪强悍的感知能力和吸收能力，但与此相对的，他不得不受那些吸收来的情绪的影响。偏偏他又喜欢往忏悔处、教堂祈祷人群那些地方钻，所以奇尔迪亚才会定期为他做心理疏导，以防他彻底被负面情绪搞垮掉。

　　“抱歉，”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道歉了，并且坐的离他远了一些。

　　和多伊尔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负面情绪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流泪是常事，光是起义他就谋划过五起，谋杀准备做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我记得，格亚她唯一的亲人已经去世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啊，你是说佩尔里希吧。”

　　果然，佩尔里希，夜嚎山脉里那只魔种所哭号叫着的名字。

　　“佩尔里希的话的确是不在了，但是她祖父还在啊！”

　　多伊尔指了指外面。

　　“喏，就你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只大白狼，她祖父，来接她回家的，不然你以为我让你带她来王都干嘛，当人贩子啊。”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多伊尔那张熟悉的脸，究竟是因为我离开太久，还是他一直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为什么在这一刻，我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不像我所相信的那个哥哥。

　　“多伊尔，说出你的目的。”

　　多伊尔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睑低垂，湛蓝的双眸不再看着我：

　　“是真的，魔种需要格亚，就像魔种当年需要佩尔里希一样，所以厄休斯亲自来带格亚回去了。”

　　他的嘴里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奇尔迪亚不是给你讲过吗，那个故事，你的记性一向很好，那个故事应当一直潜伏在你记忆的角落才对吧。魔王军有个高级将领，她让整个魔种团结一……”

　　“我记得。”

　　我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魔种需要格亚，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认识——魔王大人。”

　　“你一定要知道吗？”

　　他的蓝眸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样眼泪涟涟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一样。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我想要，永久的和平。”

　　他一向温润的嗓音低沉地吐出那句话，那句十三岁时他曾经说过的、异想天开的话语。眼睛里的泪水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被他挥去，只留下蓝色的迷幻。

　　我又觉得他是以前的多伊尔了。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是啊，这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地重复我的话。

　　“但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所以你就和魔王合作？你是想和我说，你们都在为了和平而努力？”

　　“塞可瑞特，听我说。”

　　他试图和我解释，而我向来给不是任务目标的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的确——和魔王合作了，但请你相信我，我只是为了和平。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吧，这样子是不对的，无论是奴隶贸易还是人肉烹饪，它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合作的内容，彼此的获益，我暂时——不能说，但我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看着我的哥哥、我的义兄，他脸上写满了真诚，就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而他的确，一次都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他才赢得了我的信任。

　　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比奇尔迪亚还要有信誉。

　　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反而有些不想信任他了。

　　“你的方法奇尔迪亚无法接受，所以你把他软禁了，对吗？”

　　看着他没什么波澜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对了。

　　“把奇尔迪亚放了，之后我们再谈这些。”

　　他没有回应。

　　朗基努斯抵上他的脖颈，那脖颈之下有他的生命。

　　他笑了。

　　“塞可瑞特，魔王大人还在外面呢，现在我可是他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我不在乎。”

　　“一定要这样吗塞可瑞特，就算恢复能力强如我，被砍掉了脑袋可是一样会死的哦。”

　　“你确信我不会砍下去，你有什么理由让我放过你，放过一个软禁了把自己从奄奄一息中救起、教给了自己毕生所学的义父的人，你又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现在这个状态，仍旧可信。”

　　“塞可瑞特，为了我——这个算了，为了奇尔迪亚，还有格亚，答应我，相信我。”

　　多伊尔的花言巧语中加入了格亚。

　　“格亚？离开你，对她不是刚好吗？从你第一次和她单独见面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她或许不该来王都。”

　　“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东西，只有在魔王手里才有，所以她必须回家。而想要从魔王手中得到“将自己的天赋技能改变”这个礼物，她必须要对魔王有用，她必须变成佩尔里希，不，她要比佩尔里希更好，才能达成当初佩尔里希所不能达成的事，才能让魔王给她当年佩尔里希所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魔王才让我教她魔力的操纵，这是她必须要学的。”

　　“你是个好老师，但是这样就能说服我，让我放过你吗？”

　　“塞可瑞特，奇尔迪亚被软禁的地点在我手上。”

　　“等你死后，我自然能找到，如果奇尔迪亚遭遇不幸，那也不过是你需要愧疚的。”

　　“塞可瑞特——我知道女神在哪。”

　　他说出了让我都感觉到难以置信的话，连紧握着枪杆的手也放松了片刻。

　　那么多人，跑遍了几乎是全大陆都没找到的女神，多伊尔足不出户就找到了？老实说，可信度很低。

　　“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见到她，可以问她你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神明’啦‘系统’啦，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格亚需要她。”

　　“为什么？”

　　“即使格亚在跟着我学习，但我可以感受到，她正举棋不定、犹疑不决，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回魔种领地，唯有全知全能的女神给予出否定的答案，她才能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你有什么方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等到融雪日以后，等到融雪日以后厄休斯会带着你们去见女神，在见到女神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在这之前，在最后的论断下来之前，请再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你的主教。”

　　“你想最后一次利用我？”

　　“不，不是最后一次，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相互利用，利用彼此的力量和情感，你知道的，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后也一直会是这样。等你融雪日后归来的那一天，你会得出你的答案，到底是杀了我，还是协助我。你心里清楚，没人能拦得住你，即使是厄休斯，也不能。”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那就，最后再压上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和你对我全部的信任，换这一次的机会，塞可瑞特。”

　　多伊尔压上了他的全部，门外仍没有动静，那只白色的巨狼从头到尾就没有关注过屋内的情况，这是多伊尔想要表现出的真诚。

　　作为他的妹妹，我也不想怀疑他，我们曾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纵使我们渐行渐远，我们依旧被信任的纽带所连接，但……我真的能够确保，这个做出了囚禁奇尔迪亚、我们的义父的男人，不会对我做出同样的背叛行径吗？

　　没有什么感性与理性，我会选择相信他，是因为我将多年来的情谊与信任放在了天平之上，我会选择怀疑他，同样是因为我把当下的现状放在了砝码放在了天平之上，是而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但……或许我真的有所改变吧。

　　天平的某一方倾斜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我放下了哥哥为我打造的那把朗基努斯，金属不小心碰到了茶几，发出一声锵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