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个人不可信》能至

50、第四十九章【间章】 肉块

　　【间章一】

　　面前的肉块沾染着鲜红的血，不住地蠕动着、生长着，如同发出凄厉的嚎叫一般扭动。

　　我看着它，没有表情。

　　这是我的噩梦，也是我的美梦。
　　这是我所厌恶的，也是我所需要的。

　　我爱着的人将它放在我的面前，他摸了摸我干枯似杂草的头发，和我说“吃下它吧”，温柔的一如往昔。

　　他为我准备了刀叉，但我其实并不需要。
　　他要为我烹饪，但我其实并不需要。

　　我的手掌紧紧地压迫住软滑的肉块。
　　它想从我的手中逃脱，但我没给他任何机会。

　　抓起它，没有一丝犹豫，我把它塞入口中，狠狠地撕咬着、咀嚼着，血液飞溅出来，仿若无声的呼号，溅得我麻木苍白的脸上满是色彩。

　　阴影的味道顺着我的喉管流入我的胃，一如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感受到的。

　　我摔倒了，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将要化作阴影。

　　阴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阴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头雪白色的巨狼。

　　如同一只家犬，匍匐在某个人的脚下，安详且宁静。

　　我曾见过那只雪白色的巨狼，在多伊尔的庭院之中，它趴在梅花树下，对我这个生食了它血肉的伪造品没有一点反应。

　　它只是那样疲惫地睡着，一分钟都不想醒来。

　　阴影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抹璀璨的金色。

　　我看见小小的多伊尔满脸带着凝重与惊惧，忍不住喘着粗气、颤抖身体，但依旧走向巨狼。

　　“和我……签……血、血血血契。”

　　阴影模糊不清的脑子中出现这样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是有着一头金发的少年在说话。

　　巨狼点了点头，肉块带着鲜血从少年的身上掉落，巨狼将它们吞入口中，那双血红的眸子中不知道是什么情感。

　　那肉块与阴影不同，那是健康的、富含生机的肉块，阴影伸出手，想要去拥住那一团肉块。

　　但它面前什么都没有，它只碰到了一个人的脚腕。

　　多伊尔走到我的面前，蹲下。

　　我蜷缩成一团，与阴影共存。

　　多伊尔抚摸着我变成了阴影的部分，他的手也沾上了阴影的味道。

　　他开始哼歌。

　　对这首歌，我有记忆。

　　多伊尔刚刚把我领回来的时候，他对以正常人的方式养育我抱以极大兴趣，常常在晚上来到我的房间，给我讲故事，然后便是唱这首歌。

　　我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的我在让他的声音流入我的耳蜗，一半的我在回味实验设施之中那些难耐的痛楚与死亡的绝望。

　　他抚摸着我，像抚摸一个孩子、一团棉花，而不是一片阴影。

　　仿佛有魔力从他的手上传来，让我平静。

　　在金色的光辉中，我慢慢睡去。

　　……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多伊尔。

　　“还适应吗？”
　　多伊尔在书房中问我。

　　我点点头。

　　“嗯……气味发生改变了？”

　　我又点点头。

　　改变很大，我自己差点都认不出来。

　　因为吞下了魔王血肉的缘故，我的系统面板上显示的种族也是“人类/魔种”，如果说以前我是人类那部分占比比较大，那么现在，魔种的占比则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因而整个人的气味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你觉得，塞可瑞特认得出来吗？”

　　我知道多伊尔在担心什么，但我的确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我……尽量……”

　　粗粝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是我不喜欢听见的，所以我平常不常说话。

　　“嗯，好好准备一下，春天到来之前，就不要再见塞可瑞特了。”
　　多伊尔说，然后是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抱歉啊，今年的融雪日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过了。”

　　我摇摇头。

　　我并不介意。

　　“或许你可以和厄休斯一起过？反正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们在一起刚好还可以联络联络感情。”

　　我又摇摇头。

　　我并不需要。

　　“好吧，那这个，给你。”
　　多伊尔转身，从书架上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你的雪落节礼物。”

　　打开包装，里面站着四个小人。

　　擦着枪的塞可瑞特，坐在石头上发呆的我，蹲下身子摘草药的奇尔迪亚，还有意气风发摆出一副“前进”姿态的多伊尔。

　　小人圆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我把多伊尔小人拿起，放在掌心，它小小的身子在我手掌之中显得更迷你了。

　　“谢谢。”
　　我说。

　　多伊尔绽放出一个笑容，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这可是我捏了好久才捏出来的！喏，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珍藏哦。”

　　我点点头，把小多伊尔放回盒子里，抱着自己的礼物出了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

　　融雪日，大概又会推迟吧。

　　门外，那一头雪白的巨狼仍在飞雪中趴卧着，对一切不闻不问，只是疲惫地趴卧着。

　　如同死去。

　　【间章二】

　　“喂，喂，老家伙，醒醒！醒醒！”

　　多伊尔戳着我的脸，硬生生地把我给叫醒了。

　　自从到他家以后，他这样任性的行为没有十次也有百次。

　　我连回应也不想回应他，只是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老家伙，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做的菜都快要凉了。”

　　这时候我休眠的鼻子才闻到那一股股往我跟前凑的肉香。

　　“喏，你的，我的。”

　　他端着一大盘肉放到我的面前，而只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盘子。

　　肉是提前分好的。

　　我已经复苏的鼻子很准确地识别出两盘肉的不同。

　　我一脸无奈，虽然我不知道狼脸上能不能表现出无奈，说：
　　“我不是都说过不需要吗？”

　　多伊尔一边吃着自己盘子里的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我还以为你会很想念我的味道。”

　　“我其实不是那么喜欢吃人肉。”

　　“可是我的肉魔力很足，对你补身体很好的，你刚刚割了肉给特尔迪，不给你补一补我心里不安啊。”

　　“这是什么理由……”

　　“啊！”
　　多伊尔突然从我身上蹦起来，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手中的肉被他吃完，他惊觉给自己做的太少的缘故。

　　“是不是这样。”
　　他神神秘秘地发问：
　　“你喜欢吃嫩的！所以我长大了你就不吃了！”

　　怎么可能。

　　我无语地看着他。

　　但他锲而不舍地紧盯着我。

　　在他这样的攻势下，我只好敷衍地回了一句“怎么可能”就开始对这盘肉下嘴。

　　我平时很少吃东西。

　　因为我有着女神，啊，不是人类那位女神，而是我们魔种早已陨落的那位女神，所赐予的技能。

　　【血肉使徒】通过吞噬血肉回复（【兽化】状态下回复速度加快）

　　我在血肉中所提取到的能量要比一般人多得多，所以并不需要很频繁的进食。

　　也是拜这个技能所赐，我几乎血肉畸变变为了怪物。

　　我的血肉似乎是带有感染性的，能与人一同分享女神的力量。

　　当人类中有人得到了我的血肉并发现了这一点后，便开始狂热的追求这份力量。

　　可是，怎么会有力量没有代价呢？

　　大部分吞食我血肉的人类都会因为不适配而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有时候是过分的生命力膨胀而爆体，有时候是某些部位过度生长，甚至有人会连接到我的记忆，被我这数百年来的孤独冲击到脑死亡。

　　多伊尔养的那个小孩，是个特例。

　　他接触到了我原本的天赋——【阴影化】。

　　原因大概是因为他拥有比我这个技能更加上级的天赋【阴影操纵】吧。

　　总之，他很幸运，竟然真的能够汲取我的力量。

　　所以这次来，多伊尔要走了我的血肉，喂他吃下。

　　我有些唏嘘。

　　我数百年的痛苦在他人看来是梦寐以求的力量，多么讽刺。

　　就好像格亚她们家族一直为之痛苦的那份力量是无数人所爱着的一样讽刺。

　　我们都拥有着女神所给予的【馈赠】，我们又都因着这份【馈赠】而痛苦。

　　时光太长、太粗粝，已经快要磨平我印象中那位女神的脸，我只能留住她的声音，她说着“我不想让你死”时候的声音，以及她说“你要代替我”的声音。

　　数百年来，只因为那一份声音，我痛楚地活着、痛楚地在战争中挣扎，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

　　她也死去了，因为痛苦。

　　她的子孙仍在，仍在痛苦。

　　我对她们来说是一种痛苦的具化。

　　所以我放走了佩尔里希。

　　但我最终还是要追回格亚。

　　啊……

　　“很少见你会发呆。”

　　多伊尔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齿间残存着多伊尔的味道。

　　我放下自己的头颅，翘起尾巴，为多伊尔遮挡飘飘扬扬的飞雪。

　　他靠在我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再骚扰我，就这样看着雪。

　　“我说，厄休斯，”
　　他突然开口。
　　“就算格亚选择不回到你身边，你也不会对她用那种惩罚的吧。”

　　我用沉默代替回答。

　　“怎么办呢，要不我就满足下厄休斯你的任性，更改一下计划吧？”
　　他笑语盈盈地看着我。

　　“不必。”
　　我说。

　　的确不必。

　　因为就算没有惩罚，只要多伊尔说了我是唯一的药，格亚就会来到我身边。

　　她们家族，很少有人会和她一样勇敢。

　　但勇敢的孩子不知道的是，谎言遍地都是，无论在哪，她都只能在谎言之中生存。

　　就像你，多伊尔，你究竟是在欺骗塞可瑞特，还是在欺骗你自己呢？

　　我的眼睛看着多伊尔精致的侧脸，微微有点想起初遇他时，那张要生动得多的稚嫩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