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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忏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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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处很昏暗,只有微微的光从顶上的天窗处透进来。
没有声响,就连我和多伊尔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这不正常,因为不可能有一处地方如同被世界排斥在外,就连一丝声音也不准拥有。
“门帘紧闭的,说明有人,门帘拉起的,则没人。这些门帘上印着防窥视、防窃听等多种结界,有神职专门负责维护。”
多伊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和我解说这一个个门洞。
“到了。”
他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门洞,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纯粹的黑暗。
多伊尔带着我从另一个入口进到门洞的后方,燃起小小的灯,等待着他人的到访。
……
“神父……”
有声音从小小的洞中钻进来,疲惫、悲伤。
“您来了。”
多伊尔的声音一出,便勾出了哭泣声。
一直等到哭泣声结束,多伊尔都没有再说话。
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
“神父,我今天,不小心看到了他满身的伤,但我感觉到的却不是痛快,而是惊恐。”
“神父,我怎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呢……”
“神父,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我不应该虐待他的,可我又应该要虐待他……”
“神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多伊尔伸出他的手掌,抚慰的话语飘荡在狭小的空间内:
“如果感觉难受的话,就请握一下我的手吧,我会为您带来【安抚】的。请您不要将我当作男性来看待,在忏悔处,我们都是没有形体的,当然,如果您实在介意的话,可以把手放在我的手指上。”
又一次,奇怪的魔力波动扩散在我身旁,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技能,但我敢肯定,那绝不只是【安抚】。
“谢、谢谢你,神父……”
抽噎声又一次响起。
“朋友,你会觉得良心有愧,正恰好说明您是一位正义、有道德感的人,您无需为此感到悲伤。”
“可、可是……”
“您觉得您背叛了您死去的丈夫是吗?”
“是的……我买他回来,就是想用另一种方式为丈夫报仇。我思考了这么多年,才做了这个决定。可是当我看到他瘦弱的身体上满是我打出的伤痕的时候,我又突然觉得好害怕,我又突然觉得我下不去手。神父啊,我该怎么做才好……”
“恕我直言,任何的决定都是需要您自己去做的。”
“但是……”
“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分析这件事情。”
“首先,您会买下那个魔种奴隶,是因为他和在战场上杀死您丈夫的魔种是同一类型的魔种。”
“嗯。”
“那我想问问您,您买他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我有一个猜想,不知道能不能说。”
“请说吧。”
“您对您的丈夫心中有愧,对吗?”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碰倒椅子的声音。
“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呢?”
“您觉得自己是‘未亡人’对吗?丈夫早已在战争死去,而您却苟活于世,这让您感觉到愧疚。”
“……或许是吧。”
“所以您要有个理由生活在这世上,为夫报仇,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对吗?”
“……”
“那么,您也对那个孩子心中有愧,对吗?”
“您觉得,那不过是个孩子,不过因为是魔种,有着相似的特征,便被您买来‘报仇’,很可怜,对吗?”
“……是的。”
“现在,朋友,我将您的选择分析了一遍,不知您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神父。”
“如果我很正义,为了正义并不在意您的死活,我会说,您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迫害一只魔种;如果我很在乎你,或者我很不在乎那只魔种,我会说,您不应该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那是它生为魔种,应当为祖辈承担的债。”
“但很可惜,我两种人都不是,我只是一个神父,无法帮您做出选择,也无法去说‘您应该怎么做’,我只能向您说说我的看法,为您带来我的安抚。”
“神父大人,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梦里要么出现的是丈夫死前的脸,要么是那个孩子淌着血泪看我的样子。我很害怕,两条路我都很害怕,我怕每一条路都会走到死胡同。”
“说出来就好了,不用怕,您看,您的手开始回温了,就像您的温度一样,一切最后都会回归恒温的。”
“神父大人,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对一个小孩子做出那种事,可是总是有人逼着我!我没有办法!”
“冷静一下吧,朋友,然后好好睡个觉,没有人在逼迫您,不如说,没有人能逼迫您。”
那股魔力波动自从出现后便再没有消失不见,如同温柔的波涛,又如同神秘的黑洞,牵引着人的情感,牵引着名为不安、迷茫的情绪,将它们脱离体外,不知带往何处。
……
“我有时很羡慕你,格亚。”
多伊尔突然这么说道,在外面的人走了以后。
我没有回答他。
他轻笑了一声,说道:
“也去外面坐坐怎么样?让你享受一下教会这边特别的心理服务?”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我站起身,从他身边走开,又在他的对立面站定。
“朋友,”
他开口。
在这个角度,我可以看见他的下巴、他的衣襟,还有他随意地袒露着刻印的手腕。
“在这里,我们都是没有形体的东西。我们不识彼此,我们却互相表白心迹。我们互相诘问,只为探究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你的话非要这么多吗?”
我问。
他不过一笑了之。
然后,我听见他的问题:
“告诉我,朋友,用你那得天独厚的‘馈赠’安抚公主殿下的心情时,你在想些什么?”
——
“我什么也没有想。”
半晌之后我才这么回答,回答出我苍白的答案。
“所以说我很羡慕你,格亚。”
他感叹出声。
我想说话,却发现我根本发不出声。
“你的帮助是传播,而不是交换。”
“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不用自己感觉到他人的愤恨,也不会因他人的愤恨在心中堆积、堆积、堆积成为你自己的愤恨。”
“就像刚刚那位朋友一样,我也很迷茫啊。我想要帮助他人,这是我本真的愿望,但在我帮助他人之后,我却丧失了我本真的愿望,多么可怕,他人的恶意和我的善意相互交换。啊,这样一想,我就变得更加不开心了。”
“而你,我的朋友,你一直生活在被人给予善意的环境之中。冷淡如塞可瑞特,也会为你而动心,对你百依百顺;麻木如厄休斯,也会因为你的家族的缘故,对你施以怜悯,你的母亲——她为了保护你,甚至不惜抛下自己的血誓和整个族群,嗯?是为了斯拉克?在我看来一半一半吧哈哈哈哈。”
“你也从未被教导过仇恨,从未被传播过仇恨,看看你,我的朋友,眼睛像宝石一样澄澈,未经打磨。你的那份‘馈赠’保护了你,可你却只想着怎么甩掉它。”
“所以我——很嫉妒你。”
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盘在我的颈项之间,我忍不住大口喘气,在这就快要令人窒息的空间内。
“当然,你用不着担心,一切都不过是我的问题。”
圈的紧紧的蛇身突然放松,空气重新流通,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我摘下兜帽,那双眼睛严阵以待地看着那只纤细的手。
“喂喂,不用这么紧张的吧。”
里面的人打趣似的说道,但此时却让我无法发笑。
“好吧,我承认,今天是我的错,我稍微有点情绪失调了,我向你道歉,好吗,我的朋友?”
我不作声,只紧紧地盯着他,以防他有什么动作。
“听我说话,格亚,别让你的小心脏过度紧张了,那样对身体不好。”
“呃!”
如同咽喉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我被迫地抬高下巴、双眼圆睁。
“别那么紧张,我已经答应过塞可瑞特会保证你的安全的,塞可瑞特最讨厌失信的人,我不会作死的。”
力道猛的一松,我无处安放的躯体一下子跌回了座椅上。
“……你想做什么?”
我最终还是说话了,刚刚的窒息仿若只是错觉,我的气管没有一丝被压迫过后的症状。
“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过是想通知你一声,明天早上,厄休斯在城门外等你和塞可瑞特。去吧,你心心念念的女神就在那里,等你见过她以后,你自然会做出你的抉择。”
“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我就是觉得很讽刺。
“别想那么多啦,今天就是有点失控而已,你不也没事吗,回家以后可不要给塞可瑞特打小报告哦,我可不想过上晚上一只眼睛站岗一只眼睛放哨的逃亡生活。”
讽刺在于都这样了,多伊尔还能够维持他这一个月以来一直表现出来的形象。
“谢谢您这些日子的教导。”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嗯。你也不用老是盯着我的手了,把你的‘馈赠’收起来吧,你习惯用眼睛施法,现在你看不到我,施法速度慢的很,无论你在没在意到我这只手,你速度都没它快的。”
“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教导的话,就回去想想今天我的特别授课吧,这可是……你妈妈特意避开的内容。”
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父话语中带着轻佻与调笑。
我转身,离去,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换了一条路走向塞可瑞特,比多伊尔带我走的那条,要扭曲、粗粝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