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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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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门外等人。
融雪日已过,万物复苏。
昨日我早间醒来,发现桃花落了满身。
我本可以无视它们,让它们在我枯朽的身躯上稍歇。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有自己的职责要去履行。
我很累了,所以多伊尔为我考虑好了一切,我只要去做就行了。
所以我甩落那堆桃花,任由它们零落成泥碾作尘。
多少年前,我也曾在魔种领地上遇见过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成片成片的桃花耀目地盛放着,宣告春天。
宣告春天。
春天只剩下这么一株桃花。
春天对它多么狠毒。
让它盛放,又唤来寒风吹落它。
它不过是一株早开的桃花。
就连身姿也不能挺健。
我伴着它,却最终连个港湾也不能为它提供。
我等的人到了。
她身边伴着多伊尔的妹妹。
那一晚,他的妹妹从我身前走过,拿着那把不祥的枪。
她一眼就能看出我的魔种身份,但她看了十几年也没看出多伊尔的绝望和欺骗。
是的,我在等她,佩尔里希的女儿。
没有在我身边成长的格亚。
她最终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
这是多伊尔希望的结果。
为此,我不惜要舍弃神明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为此,我不惜要再见到那个顾影自怜的女人。
不过没关系。
春寒料峭,黑云压城,寒风从天的缝隙吹出。
塞可瑞特为格亚披上温暖的外袍。
我的手脚冰冷,但并不麻木。
因为我知道,
暴雨将至。
**
特尔迪的信件摆在桌子上,几缕气息从那份信上飘出,化作实质的阴影。
他说,塞可瑞特和格亚已经快要到了,目前一切顺利,还没有人发现他。
我这边也快要了结,接下来就等塞可瑞特回来了。
政变,很成功。
毕竟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在这边埋伏钉子。
可怜的王室,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推翻。
有着天生刻印的人一个也没被误杀,当然,隐蔽的私生子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不过看厄休斯带着她们向着既定路线行走的样子,看来女神还没有发现她所庇护的人类政局不稳。
啊,如果现在私生子能全都过来报复我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又能多点燃料了。
我这样想着,从空落落的办公桌前站起身。
大军已经开赴前线了,魁里尔收到以后想必会很开心吧,他已经多年没有领军打仗了,希望他能威风不减为我搭建个好戏台子啊。
我为自己泡了杯茶。
心绪不由得飞到了昨天。
昨天安执的反应可真让人心痛啊。
不过也是,谁看到你一家上下几百口人加上支系旁出的那些亲戚都在地牢里头被当成猪一样养着,衣不蔽体,而你却在幕后黑手的膝下锦衣玉食,你都会感觉崩溃和不可置信的。
安执没有捅我一刀,连骂我两句都没有,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我。
这让我有点失望。
她恐惧的情感都飘到我身上来了,我不喜欢这种味道,但存储起来,可以备着给塞可瑞特用。
我品了口茶,唇齿之间满是清香。
喜欢的事情要做,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做,但最终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
我日日徘徊,在逆流的人群之中,在幽暗的铁牢之中。
每一份人间的情感我都想让塞可瑞特感觉到,她从小便不知道这些。
太好了,格亚,你比我想象中做的还要好,你教会了她很多。
我在等着塞可瑞特。
等着她回来将那把染上了女神血液的朗基努斯对准我的咽喉。
然后我会说:
“欢迎回来,塞可瑞特。”
**
“我会布置阵法,她会响应召唤,格亚先进,然后是塞可瑞特。”
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魔王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我之所以能知道他是魔王,还是因为塞可瑞特。
……
“你和主教在一起,魔王。”
塞可瑞特问。
“嗯。”
白发男人答。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冗余。
甚至在得到答案之后塞可瑞特便沉寂了,连一个问题都没有再多问。
我正惊诧于多伊尔给自己找的引导人竟然是魔王,人类的死敌!魔王!
我知道他是魔种,但我从来不敢想过他是魔王。在我看来,连魔王都和人类的主教相互勾连,魔种要完。
那魔王突地就对我说:
“你,叫我厄休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所以我问了一句:
“为什么?”
他说:
“佩尔里希这么叫。”
随后,不管我心中再怎么震荡,他都不再说话,任由我胡思乱想。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格亚,等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要做出你的选择,和我走。”
厄休斯似乎确信我会在女神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然后放下一切负担和他回魔种领地。
我心下郁结,乱乱地如同一团麻绳纠结在了一块。
如果真的……我是说,真的,【精神操纵】这个技能只有血契主能帮我祛除,那我必然是要为了这个目标付出我的一切的,但我……
我看了塞可瑞特一眼,她似乎没在看我,只是紧紧盯着正在布置阵法的厄休斯,那双金眸里头次有我看不清楚的情绪在里面。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的母亲是做什么的,多伊尔讲给了我听,我现在要回魔种领地做什么,一目了然。
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我希望我的【直觉】会出错。
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就意味着,我和塞可瑞特的下次见面会是在战场上。
我对塞可瑞特的感情很复杂,连我自己也不想去分辨,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想在塞可瑞特的身边,不想和她发展成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而且……我不想丧失现在的生活。
虽然不能说出口,但是我的确……觉得在刚铎城的这两个月……很幸福。
朋友和喜欢的人都在身边,每日都能吃到美食,充实的学习生活……很难不让人产生满足感。
妈妈所希冀的幸福,或许也就是这样?
但,我又不得不怀疑,这种幸福是否只是一种虚假的、逃避的幸福。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想起那日在忏悔室多伊尔的嗓音,我想起厄休斯看着我时的眼神,我想起灯红酒绿,想起奴隶贸易,想起热腾腾的肉汤,我……
我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我想起妈妈的忏悔,我想起她最后躺在床上,对我说着“你该怎么办”的模样。
很多画面在我凌乱的大脑中闪过。
我不自觉握住了近在咫尺的塞可瑞特的手。
她转头,看向我,金眸像是一汪水,我的倒影在其中流连。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我的手背,温暖的魔力从那其中涌出,流入到我的体内,汇入我的魔力之中,和它共生。
我的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我想起缱绻。
“阵法已经布好了,她也回应了,格亚,去吧。”
厄休斯看着我,在他身旁的是一道光门,通向女神。
他也看着我,塞可瑞特也在看着我。
我向前一步,走入光门。
……
“你好,格亚。”
美丽的女神向我打招呼。
她坐在树枝构成的王座上,身着白袍,圣洁无比,美丽无双。
她的身后插着枪和剑,我知道,那是教会的象征。
一个小小的发卡,此时在她的手上,被她摩挲。
见我的眼光看到了发卡,她笑着向我展示那枚发卡:
“厄休斯给我的,那么多年了,他一点也不愿意放走它,现在为了你,他还是把它给我了。”
我没有说话。
她知道我在担忧什么,又解释道:
“没事的,格亚,和我聊聊天也不错,既然厄休斯付了它作为报酬,自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说话时,她的手仍紧紧捏着那枚发卡,一点也不愿意放开它。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有些不明白,那看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发卡。
女神笑了,目光中染上了温情:“很重要哦。这是我姐姐的东西,厄休斯恨我,所以总不肯把它给我。”
这一刻我觉得她变了。
就像在弗拉戈米尔碰见的塞可瑞特和现在的塞可瑞特之间的变化。
是这样吗,我没敢再继续追问有关女神、女神姐姐和厄休斯三人之间的事。
一时之间,我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我想问的那个问题,被我梗在喉间,我害怕女神给我的答案是我所一直担心的那个,所以我不敢去问,只是呆呆地立着。
女神温柔的视线在那枚发卡上停留片刻,就又转到我的身上。
她轻笑了一声,说:
“你很紧张。”
我点点头。
于是她说:
“没有可能。”
没头没尾的话语,但我却瞬间理解了。
我本以为我会愤怒,会失望,会悲伤,但事实证明,当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或许我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
或许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我只是垂下头,说了句谢谢。
“那是我姐姐留下的遗产,我没办法解的,你可以问问厄休斯,或许他有办法。”
我当然知道,厄休斯有办法。
但是我……
我,又一次,沉默不语。
闭上眼睛,我踏出了那道光门。
最后又只留下女神一人,在那座封闭的大殿之中,摩挲着姐姐的遗物,等待着她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