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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学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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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骸之山。
我看见有人拖着他的剑,独步直上。
不够,还不够高。
只此一剑,魔种娇小的身躯便如破布娃娃一般滚落。
她琥珀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我蹲下身,细细观察着她的脸,却没有以往那般温暖的心绪。
“放在哪儿?”
我抬头问山顶的那个人。
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他笑了。
然后他说——
!!!
我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舌尖上仍残余刚才噩梦的气息,令我感到苦涩。
“醒了?”
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坐起身来,脑袋一阵晕眩。
“身体不允许的话,就勉强自己坐起来了。”
那人又说。
“没事。”
稍稍克服了一下晕眩感和胃中的呕吐欲,这时我才看清在我面前的是我许久未曾见的义父。
“多伊尔还真狠,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期间一直在做噩梦,我都为你捏了把汗。”
奇尔迪亚说。
“是吗。”
我有点恍惚。
“不过,很少见啊,你会做噩梦。”
提到噩梦,我便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梦境,一时间心烦意乱起来。
“这是哪?奇尔迪亚?你还好吗?”
奇尔迪亚笑了下:“我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多伊尔老早就把我关在这里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让我带着别人一起画画,我在这里的日子比在外面当主教、当教皇的时候要快活多了。”
很明显,奇尔迪亚说的话和他此时的状态是有不符的。
一年多不见,奇尔迪亚的皱纹又多了许多,鬓角的白也在扩散,那股病气在他脸上驱也驱不散。
我心知他是为多伊尔忧劳多思过了度,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奇尔迪亚坚持自己很好的说辞。
“你现在这身子啊,弱得很,我让人给你温下粥,你等会啊。”
这句话说完,奇尔迪亚便走出了门。
坐在床上,我握了握拳头。
现在这副身体,就像一个空囊子,以往那些充沛的魔力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具外壳。
难怪,奇尔迪亚说我现在很虚弱。
我的身体与魔力共存多年,现下魔力不知为何都消失了,我自然会感到不适应,就好像原本体内的气少了些许一般,时时刻刻都有在受着外界气压的压迫。
不难猜出,这是多伊尔的手笔。
调出系统面板,也只见:
姓名:塞可瑞特
种族:人类
年龄:27
身长:167cm
职业:神职
【职业特性】精神免疫能力增强,精神属性成长能力增强,【神圣魔法】学习能力增强
力量:51(削弱中)
耐性:47(削弱中)
速度:35(削弱中)
精神:90
这还只是现在这个身体的字面数值,若是要再算上此时此刻身体的不适状态,我的确……沦落到了与普通人无异的地步。
身体虚弱,养养总是能适应的,但是属性削弱和魔力封锁没有办法解决,不知道多伊尔在这边设置的守卫是怎样的一个强度,如果可以的话得和奇尔迪亚一起制定一个……
我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奇尔迪亚进来了,身后跟着端着一碗粥的赛斯。
看到赛斯,我不无惊讶。
“他也在?”
奇尔迪亚点点头。
他把粥递给我,嘱咐我小心烫,然后我们三人之间便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之中。
我在吃东西,本就不便讲话。
赛斯沉默寡言,自然一言不发。
倒是奇尔迪亚,一副一直在思考些什么的样子。
等到我终于把粥吃完的时候,奇尔迪亚终于开了口:
“我不在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赛斯自然地接过我递过来的粥碗,抬腿便要出门。
“赛斯,”
奇尔迪亚叫住他。
“你留在这里,碗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赛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还是听从奇尔迪亚的话乖乖留在了房间里。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能尽可能说说我知道的。”
我垂眸。
仔细一想,多伊尔所向我透露的,都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上去很重要、很令人震惊,但实则全部游离于计划之外,他真正的计划,从实施到目的,没有一丝是我得以窥探的。
我将多伊尔派出我去接格亚到他操控我弑神,再到和他打的那一架的全部过程尽可能细致、客观地说了一遍。
最后犹豫着附上了自己的猜测: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王都空荡,可能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变,我猜……或许是多伊尔发动了政变。”
“格亚,是佩尔里希的孩子,和佩尔里希有相同的天赋技能,多伊尔既将她送给了魔王,就是给魔王军送去了一个大助力。还有,多伊尔和魔王的关系也是个大疑点,他声称他们是‘合作伙伴’,但就我的观察,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亲密得并不像是单纯的、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
奇尔迪亚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一向性子平稳,即使在听见多伊尔所做一切大逆不道的事情后,他也只是垂下眼睑,静静思考着。
“你辛苦了。”
末了,他说上这么一句,没表明任何态度。
反倒是矗立在一旁的赛斯,脸色冷得和铁一样。
“按照你们的意思,多伊尔是和魔种勾结了想要颠覆政权!?”
也是,从我刚刚叙述的这些里,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不对,不是这样。”
奇尔迪亚沉着地出言否定了赛斯的看法:
“如果他仅仅只是想颠覆政权,根据塞可瑞特回来看见的王都,他可能已经得手了,但他还是没停手,这说明,颠覆人类的政权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个垫脚石。只有除去与他意见相左的王室和贵族,才能让他达到什么更大的目的。”
“就是因为这个目的,他才要和魔王合作。”
“魔种生性自由,军队整合度极低,只有【精神操纵】存在,他们才能乖乖听话,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因此,多伊尔费尽心思教导那个女孩使用她的天赋技能、将她送回魔王身边的理由,除了增强魔王军实力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但是,为什么呢?”
奇尔迪亚冷静地做着分析。
“赛斯,”
一旁的少年又被点了名字。
“在送你进来的时候,你爷爷的反应有没有很奇怪?”
沉思了一会之后,少年点了点头,说:
“他……他摸我的头,还拥抱了我,我感觉……很奇怪,因为他很少这么做,他……他说话的语气也很奇怪,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总之就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赛斯。”
奇尔迪亚点点头,眼睛看着我,说道:
“这样就确定了。”
“人类方也在储备战争实力,而且上阵时用的将领还是那头老狼。塞可瑞特,我恐怕,你所看到的空城现象,不仅仅是因为政变的缘故,更是因为,强制征兵。”
强制征兵,这是任何一个去过边疆的人都不会忘记的词汇。
它代表着血腥与暴力,一般是由教会来负责。
正如其字面意思,“强制”征兵,用枪或剑抵在你喉咙上让你上战场。在这种强制征兵之下,不仅仅男女之间没有差异,在战争白热化之时,甚至连成年人与未成年人之间也没有差异。
当年,我和多伊尔的父母就是被强制征兵去了战场做了魔力灰,后来被同乡的暴徒抢走了所有粮食、烧了房屋,才落得一个流浪的结果。
万万没想到,多伊尔竟会自己重拾这种他最厌恶不过的制度。
再说了……强制征兵往往是发生在边疆尚武的人民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多伊尔会选择在刚铎城这样养尊处优已惯的地区进行强制征兵呢?
多伊尔,他究竟在算计些什么?
**
多伊尔站在我身旁。
战场的血夹杂在黄沙之中扑面向我们吹来。
多伊尔的金发被吹得向后翻去,上面粘上了些许沙粒。
但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城墙下成堆的死尸。
边塞的黄昏再壮美不过了,但又让我感到凄凉。
稀里糊涂地,事情便向我从不敢想的方向飞奔而去。
战争早就开始了。
哭喊着的人们用他们无力的手颤颤巍巍地拈起武器,被推搡着向或是生了双角,或是长了双翼,或是裸露着獠牙的魔种奔去。
那时,我也同多伊尔一起,如今天一般站在城墙上。
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他们双腿发软,毫无战斗意志。
可多伊尔连同那位风沙打磨过的将领,谁都没有管,只是硬生生用上【领袖】这个技能,让他们冲锋、再冲锋。
“安执,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
多伊尔突然开口。
我学到了什么?
我的家人现在还被关在这座城的地牢里,我的子民被你无情地扔上战场,无情地被碾碎。
我没有说话,就当我是害怕黄沙灌进嘴中吧。
“嘘,”
他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
“安执,没有人是你的子民,不可以这么说,他们只能是一个人的子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母亲。”
我猛地扭头,主教的脸上带着叫人看不懂的笑容。
“安执,你要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你才能在他们的死亡中学到东西。”
“你看,那个人,”
他指了指一具埋在黄沙中的无头尸体。
“那个人曾经在酒馆中吹嘘,说如果自己上战场,肯定三板斧一个废物魔种。”
“你再看,那个人,”
他又指了指被齐腰斩断的一具尸体。
“那个人曾多次入狱,罪名是煽动战争,他是个种族主义者,认为我们作为高等种族,面对魔种始终太过谦和,应当对他们赶尽杀绝以后快。”
“还有那个,”
这次是一具畏畏缩缩躲在墙角阴影里,却被魔种揪出来一刀劈上心脏的尸体。
“她三个月前,曾经到我的忏悔室,和我忏悔,说她为了给夫报仇,买了只小魔种,天天责骂、殴打他,以求心理安慰!哈!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和她丈夫整整差了二十岁!相亲认识,他们俩刚结婚,丈夫就上了战场,他们俩之间根本就没有爱!只有物欲!会来找我,也不过是那小魔种的眼神太让她感到害怕了,她想要找些人言来正当化她的泄愤行为罢了。”
多伊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萦绕着,让我不自觉想要捂紧耳朵。
“安执,看着我。”
我被迫转动了身体,看着多伊尔那张在黄昏的光影下晦暗不明的脸。
“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
“告诉我,谁有资格代替死去的人、失去的人愤恨。”
“告诉我,谁有资格将那份悲痛的恨意当作酒后的谈资。”
“告诉我,谁有资格将战争当作儿戏。”
“告诉我,谁有资格撑起那沉重的苦痛用来当作发泄自己不满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们几百年间都坐在华贵的大厅之中怒吼着战争的号子。”
我分明看清楚了——
我分明看清楚了那双眼睛之中是——
燃烧的,灼热的,如同毒药一般的恨意与疯狂。
“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神’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