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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廖家质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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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挨到晚上工作室里只剩简臻和廖牧两人时,简臻才算得救。
简臻从一整个下午的忙碌工作中抬起头,透过好几个置物架的空隙往廖牧的方向望去,发现廖牧似乎也在望着她。
简臻低低地叫了声:“老师。”
廖牧知道简臻想跟她说什么,微微笑着应道:“嗯,过来聊聊吧。”
简臻这才肯离开她的工作桌。
坐得屁股都发麻了,除了去洗手间,她一下午都不动弹,连晚饭都是端到工作桌上囫囵吃的。
但她只是看上去特别忙碌,是她特意让自己显得特别忙碌,以此躲避别人的视线,拒绝别人的问询,就连莫源想过来和她说两句话,她也是低着头缩在椅子上,让莫源先别搭理她。
做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简臻就自己给自己找事。
龙凤茶杯是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可现在订做的木胎还没有送过来,各项工作还没有开展,于是简臻随便用一个以前练习髹漆的、已经上好了数十层大漆的漆碗来练习填漆和彩绘,在上面画龙画凤,练练手感。
昨晚给简臻很大冲击的范旻远今天并没有忘记要烦一下简臻,下午他给简臻发了微信。
范旻远猜到了简臻的心思,却不知道简臻去安卉路上遇到的拦路虎,故只问了一句,“你今天去了安卉吗?”
简臻没有回复,她那会儿正被众人的视线搅得手足无措,无论是范旻远还是安隽客,她都无暇顾及。
待简臻吃了晚饭,在胡乱地忙活着什么的时候,范旻远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你要经过的那条巷子好黑啊。”
简臻的状态已经好了些,便回了,“不需要。”
范旻远的回复在十秒内到达,他还是关心简臻会如何处理关于安隽客的事,“你没去找安隽客吗?”
“没有,我在工作室上班。我在微信里和安老师简单说了我的想法,安老师也回复我了,但我觉得还是当面跟他说比较好。”
“你打算什么过去找安隽客?我和你一起去,给你壮胆。”
“不需要。”
有了工作室氛围的对比,简臻才察觉和范旻远说话是十分轻松的,她不用顾虑太多,范旻远不会在她身上粘贴让她害怕的视线。
简臻想了想,又给范旻远发一句问话,“你昨晚和安老师说了什么?”
范旻远回复,“就照实说,告诉他你不想和他好了,又告诉他我要追求你,不允许他继续找你麻烦。”
简臻翻了个白眼,搞不懂他们这些人的相处方式,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简臻抱怨一句,“你这样会弄得我很尴尬。”
范旻远回复,“才不会呢,你别自己瞎想,觉得安隽客会因此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更何况,你都不喜欢他,干嘛管他怎么想?”
“他也是我很佩服的花艺师啊,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作品的啊。你这么说话,安老师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就说他知道了。”
其实安隽客在范旻远说了那些话后,就知晓了范旻远在介绍简臻给他认识时的奇怪表现是出于何种缘故,并狠狠地嘲笑了一番范旻远,但这些,范旻远都不可能会和简臻道明。
范旻远连忙翻过此篇,“别管安隽客怎么样了,还是管管我吧,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昨天和你见面都没让你吃到好吃的。”
“不想去,我最近很忙,我只想待在我比较适应的生活节奏里,不想费心去适应别的事。”
“你要忙什么?”
“订单很多,而且是很难做的漆器,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要一起努力赶订单。”
“那好吧,我等你下班了再找你聊天。你回家的时候要是害怕,就给我打视频电话,我在线上陪着你。”
简臻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暗道线上陪伴能顶什么用,她要真碰上歹徒了还不是要她自己赶紧逃命,但范旻远这么担忧着她的恐惧,让她心里挺高兴,她回复,“就几分钟路程,没那么可怕,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和范旻远的聊天暂时结束后,简臻对着满屏的聊天记录发了一会儿呆,想自己对廖牧所说的节目拍摄是否应该接受。
她已经有所改变,她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也知道自己能够胜任廖牧助手的角色,她大可以像接受范旻远的帮忙那样,接受廖牧的安排。
可两件事又是有一些区别的,要不要在范旻远的帮助下认识安隽客是她自己的事,她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关就可以了,而拍摄是关于廖氏漆艺的事,是太过巨大的责任,她没有自信可以承担。
再加上,她真的很害怕。被众人注视,她不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得到廖牧的允许,简臻穿过半个没人的工作室,挨到廖牧身边,带着点撒娇意味地说:“老师,陪您出镜的人选您再考虑一下嘛。”
廖牧反问道:“你觉得我带谁出镜比较合适?”
简臻想也不想就回答:“工作室里的大家都挺合适的呀,大家都学有所成了,都能独立制作漆器了,充当老师的助手不会有问题。”
廖牧扭头瞅着简臻,笑道:“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简臻却只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唯独不能是我。老师,我会做得不好,我害怕,我不是那种能够面对大众注视的人。”
“简臻,我又不是让你去众目睽睽的地方考试,我只是让你去辅助我做漆器而已,而且那是录播的节目,做得不好就再做一次,没关系的,别怕。”
简臻右手捏着左手,缩着脖子缩着肩膀弯着腰,将自己团成一团地坐在窄窄的扶手上,一副压力过大就要承受不住的模样。
廖牧却狠了心,坚决不让简臻退缩,“你要去试过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次,老师陪你一起去试,有什么事老师挡在你面前,你大可以放心,无需害怕。”
简臻十分希望自己可以不辜负廖牧的信任,可是她攀不过心里的崇山峻岭。
她虚弱地又唤了声:“老师……”却没能继续说下去。她应该表达的话,她表达不出来,她应该丢弃的顾虑,她无法丢弃,如此,她在廖牧面前根本就失去了立足点。
廖牧继续对简臻说:“简臻,我的眼光一向很准的,我说你适合学做漆器,让你过来这里跟着我学,结果如何?是不是证明了你的确是很适合?我只见你一次就知道了你的潜力,更不用说如今我已经和你相处了七八年,我已经十分了解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无论你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到面对这项任务,你都可以将它完成。现在拦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心里制造出来的某些不存在的阻碍。简臻,你一定要和我一块去参加节目,我对你的期望不仅限于在这间工作室里任职,不仅限于一个普通的漆器师,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迈出这一步。我来陪着你迈出这一步,往后你才可以依靠你自己,继续往前走。”
廖牧瞧着仍将自己缩起来的简臻,抬手拍拍简臻略显瘦弱的肩,软言道:“好了,记住老师的话,回去想清楚,明天再过来和老师说说。”
简臻点点头,同廖牧说了再见,垂头丧气地拎起包包回家。
连工作室里众人都对简臻被选为出镜的助手一事各有想法了,何况是原本就只表面对着简臻笑,背地里对着简臻翻白眼的瞧不起她的廖牧的几位亲戚。
第二天一早,廖时奕和廖云都到工作室来了。
廖云左脚刚迈进门,右脚就开始抬步往前跑,三两步冲到廖牧身边,半蹲着凑到廖牧身边挽着廖牧的手嚷道:“姑姑我来了!”
廖时奕跟在廖云身后,也礼貌地向廖牧打招呼:“姑姑早上好。”
廖牧波澜不起地应道:“嗯,这么早就来啦?”抬手摸摸挨着她的廖云的脑袋,问:“有何贵干呀?”
廖云也不啰嗦,立刻就说:“姑姑,我们都知道你要去拍纪录片的事了。”
“是吗,你们的消息真灵通。”廖牧瞥了廖云一眼。
廖云和廖时奕长得挺像,性格也像,廖云当即不服气地问廖牧:“姑姑,你为什么不选我当你的助手?”
廖牧平淡地说:“因为你不是我的助手。”
廖牧其实很疼爱廖云,廖家的几个侄子侄女里,廖牧对廖云的栽培是最用心的,在廖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廖牧就将她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廖牧和哥哥弟弟闹了些矛盾,廖云才被父亲廖舒晟接回家。然而感情是早就培养出来了,廖云依旧是最受廖牧青睐的小辈,因此廖牧继承人的人选呼声最高的也是廖云,而不是廖时奕。
廖牧没有子女,廖家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在侄子侄女里挑选继承人。
廖云为此甚至不肯嫁人,她有男朋友,也生了孩子,却一直没有去领证,硬是保住了自己作为廖家人的身份。
廖氏漆艺是在家族中以代代相传的模式发展至今,开班授徒、传授漆艺的责任全压在继承人身上,而廖氏漆艺传说中最为精巧的技艺也由继承人掌握。
虽然廖牧强调多次没有那种神秘的技艺,但没有成为廖氏漆艺继承人的人们都不肯相信。
且廖家是一个讲究传统的家族,族谱写成了一本厚书,保存在家族的祠堂里,每年子子孙孙都要跪拜数回,继承人还要捧着族谱向祖宗们唱诵近期廖家发生的大事。
廖家每一辈的男丁都早早地由大长辈定好了姓名,每一辈都有固定的一个字镶嵌在姓名中,彰显其身份和辈分,如廖牧的哥哥弟弟叫廖舒晟、廖舒文,廖牧的侄子叫廖时奕、廖时芪。而女性没有身份和辈分,都是随便起的名字,如廖牧、廖云,就是她们的父亲随便挑一个喜欢的字拼成的名字。
从前廖氏漆艺的继承人都是廖家的男丁,如此传了数十代,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廖牧这一代,继承人破例选择了女性,还是同时拥有哥哥和弟弟的女性。
在廖氏漆艺被评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廖氏漆艺的当家人廖牧也顺理成章地被评为了非遗传承人,有名有册,受国家认可和扶持。
因此无论为名还是为利,下一代的廖氏漆艺继承人都是廖家小辈们虎视眈眈的肥美位置。
廖云不死心地向廖牧撒娇:“姑姑,我怎么就不能成为你的助手了?我从小跟在你身边看你做漆器,要论助手,我才是当了你助手最长时间的人,你做漆器时的习惯我全部都知道,我怎么就不能在你拍节目的时候辅助你了?”
廖牧不吃廖云这一套,“阿云,我有比你更好的人选,而且我已经决定了,你别争。”
“姑姑你说的是她吗?”廖云将冒头准确地指向了简臻。
简臻在隔了几个置物架的凶狠注视和质问之下,狠狠一抖,惊恐地瞄了眼廖云,慌忙低下头。
廖牧叹了叹,“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知道呀?”又朝着简臻的方向说:“简臻,你过来这里。”
简臻心一紧,只觉头脑供血不足一阵阵地头晕,又不敢弗了廖牧的意,手软腿软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慢腾腾地往廖牧那边挪。
廖时奕和廖云几乎不会拿正眼瞧简臻,这倒让简臻稍微松了一口气。
“简臻来这边。”廖牧抬起没被廖云霸占的一边手向简臻招招。
简臻只好挪过去,瑟缩着站在扶手边,但廖牧拉了她一把,她就顺势坐到了扶手上,她无法,低着头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
廖云连忙说:“姑姑,简臻怎么可能是比我更好的人选呢?她这么容易害羞,对着摄像头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怎么录节目啊?又怎么像平时那样帮你做事啊?到时候别耽误了拍摄,让节目组说我们廖家没人了,姑姑。”
廖时奕也开口了:“姑姑,我们才是一家人,从前你上节目都是我们几个陪着你去的,怎么这次要突然另选助手?我知道简臻是工作室的老员工,跟在姑姑身边好几年了,可那也比不上我们啊,我们可是从小就跟在姑姑身边学漆艺的。”
“你们说的事难道我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傻子,”廖牧横了兄妹俩一眼,“你们不要总是拿廖家人的身份来说事,这还成了你们的武器了?我想的是让廖氏漆艺突破家族的束缚,拥有更广阔的发展,你们倒好,每天都想着让廖家对廖氏漆艺的束缚更加收紧。如果让大众看到我身边一直都是围绕着廖家后辈的场景,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觉得我们廖氏漆艺是面向所有人的技艺吗?”
……
在工作室吵起来之初,除了处于事件中心的简臻逃不掉之外,工作室里对廖家争执见怪不怪又懒得再见的其他人都尿遁的尿遁,找客户的找客户,有事的有事,几乎逃得干净。
待廖云和廖时奕铩羽而归,终于肯离开工作室时,屋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背着一身战火灰烬的简臻缩在廖牧身边,怯怯地抬头,看了工作室一圈,抖抖身上的灰烬,低声同廖牧说:“老师,其实我也很疑惑,您为什么会选择我来陪您出镜?廖云和廖时奕说的话,语气不是太好,但内容也不能说是不对,廖家每个后辈都是学漆艺的,您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
刚刚和侄子侄女大战了几个回合的廖牧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软软地靠坐在椅子里,低声说:“我没有子女,所以曾经想过要栽培廖云作为我的继承人。后来却遗憾地发现,廖云不合适,她没有办法真正理解我的想法。”
简臻探身去拿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拧开杯盖看了眼里面的枸杞水,将杯子递给廖牧,看着廖牧喝了几口润了嗓子后,才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廖云的技艺很高超。”
廖牧说:“不是技艺,我说的是,廖云对我的心的理解。”
而后廖牧问:“简臻,你也觉得廖氏漆艺的继承人,必须姓廖吗?”
简臻怪道:“不是吗?这毕竟是叫廖氏漆艺啊。”
廖牧长长地叹了叹,将保温杯放回桌上,对简臻说:“以前廖家的族规是,漆艺传男不传女,只有男人才可以当继承人。但我的父亲违反了这条族规,在我有哥哥和弟弟的情况下,仍是选了我来当廖氏漆艺的继承人,因为我的技艺是最高的。我曾经在父亲以及叔伯的见证下,和哥哥弟弟比试过漆艺,他们都不如我,所以他们在父亲的选择下,哪怕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有违族规,也没脸说他们自己能够高我一头。而我,不想再走回头路,那条族规撕毁了,就不能再拼凑回去,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把视线固定在我的那些侄子们身上。后来,我开了工作室,收了很多学生,我又产生了更加叛逆的想法,我认为不应该把视线固定在廖家一家人里。漆艺是一项造物的技艺,选择继承人的标准,不应该是姓氏,而应该是能力,当然,还有品格。”
廖牧极有深意的目光落在简臻身上,简臻察觉到了,来不及思考,忙说:“这超过了我可以接受的程度,老师,我还不是这么优秀的漆器师。”
廖牧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些,说:“那都是后话,先不说了。说说眼下的事,你昨晚回家想得怎么样了?”
简臻苦笑道:“老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和鼓起勇气去做,两者之间是漫漫长路啊,我不可能一个晚上就能走完,像我这种不灵光的人,做事情之前的准备工作要比别人多得多。”
廖牧轻轻摇头,“简臻,你总是没办法正确地评价自己,你总会被过去的一些事情遮挡视线。”
廖牧琢磨了片刻,同简臻说:“跟我出去几天好吗?我带你去看看山和树。”
简臻一愣,问:“为什么突然要出去?”
“想和你去散散心。”廖牧随意回答道。
简臻觉得不妥:“不是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都要赶工吗?胎体今天就到了,要开始埋头苦干了。”
廖牧只说:“干活什么时候都有得干,但能够正视自己的机会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