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CP随笔》柒月初栖

2、2023.05.28

　　她是在一堆纸箱中醒来的。
　　因为睡得太熟，她没有听到上课铃声，现在她听到的只有隔壁班级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她轻轻打开储物间的门，确认四下无人后开了个小缝从屋内钻了出来，随后顺着声音找到了高二十六班。
　　她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人能看到她的存在。
　　所以她顺着敞开的大门毫无顾忌地进入教室，在杂乱的声音中找到讲台旁的空地上坐下。
　　她不理解自己的存在，但她很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可以自在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迟到和中途离开也不会有人注意，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忽然提到自己。
　　她没有什么记忆，醒来后便下意识地来到了这个学校，这个班级。
　　这个班级的氛围很好，课堂热情回答问题、课间欢声笑语一片、活动积极踊跃报名。但她在这样一个和谐融洽的班级中，注意到了一个女孩。
　　最开始，她以为这个女孩和她一样是个透明人。
　　她还试图上去搭话，但在几次得不到回应后她才明白，这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女孩长得很清秀，黑发软软地搭在肩膀上，衬得脸小小的一张，白暂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俨然一副邻家少女的模样。
　　她觉得这是这个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
　　她经常会跟在这个女孩的身后，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跟随女孩的这两天内，她发现了两件事情：
　　一是她无法通过任何方式看到自己的模样。
　　二是这个女孩好像没有朋友。
　　她是来到这个学校一个周后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的。
　　女孩一直独来独往的，身边也没有人会和她说话，就连课堂上老师也从来不提问她。直到考试成绩公布的那天，老师念到第一名的名字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叫小星啊。
　　星星的星。
　　她默默地想着，要是她是个正常的话，肯定会很积极地跟这种完美的女神做朋友的呀，这个学校的人是不是都瞎。
　　知道女孩的名字后，她比之前跟黏着小星了，几乎无时无刻都跟在她的身后，只有在小星睡觉的时候，她才会走到楼下，仰望满天的星辰。
　　如果你叫小星的话，那不如我就叫小月吧。月亮的月。
　　月亮和星星，本身就是天生一对。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觉得小星的生活很枯燥，每天除去学习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做，来往的地点永远只有学校、食堂、操场和家。小星也不爱说话，只有偶尔在她背书的时候才能听到她轻柔的嗓音。
　　在某个工作日，她决定不陪着小星去学校了。
　　小星虽然是走读生，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想偷偷溜下来，了解一下小星的过去。
　　她站在客厅餐桌旁目送小星离开，发现对方在临关门前往屋内又环顾了两眼。她的心跳顿了一下，反应了几秒后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心脏。她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决定先实施她的行动计划。
　　从卧室到书房，她用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取放东西，一边细致地观察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除却一个被锁住的房间，其余都一无所获。冷清的像这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生活一样。
　　她又开始变得无聊了，最终还是决定到学校去当小星的跟屁虫。
　　房门被反锁了，她只能从窗户跳下去，或许是因为她感受不到疼痛，所以她感受不到疼痛。
　　平安落地后，她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却在她跳下来的窗户旁看见了另一扇从屋内被木板封起来的房间。
　　那是她今天发现的那间被锁住的房间。
　　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念叨着今天的天怎么这么冷，然后一路朝学校赶去。
　　她并没有在高二十六班的教室里找到小星的身影。
　　这节课正好是自习课，虽然平时也会有人翘课出去玩，但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小星永远是班级里最老实的一个。
　　她一时想不出小星会出现在哪里，只好挨个房间找。
　　等站在四楼楼梯口的时候，她被一阵琴声吸引，不由自主地抬脚走向音乐教室。
　　她第一次看见小星弹钢琴。
　　乌黑的头发长了一截，散乱地落在挺拔的后背上，隐约可见的下颚线露在外面，再往上是挺拔的鼻梁和坚定的眼神。即便身上穿着校服，却有一种在舞台上表演的气质。
　　她安静地趴在窗边欣赏了一会儿，有时候还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她认识的小星真的好优秀啊。
　　优美的琴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哭声。
　　她被吓了一跳，紧忙从半开的窗口爬进去，奔向掩面而泣的小星。
　　她手足无措，很想问问小星发生了什么，挣扎半天却依旧发不出声音。她低头，恰巧望见钢琴键上的一张合照。
　　上面是小星和一个另一个女生。
　　女生端庄大气，蓬松的卷发直到胸前，和满身淑女气质不搭的是她嘴角旁的酒窝。
　　她猜测小星哭是和这个女生有关，但她并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弯下腰，想抱住小星，尽管对方感受不到，但这或许也可以起到点安慰作用。
　　在她接触到小星的那一瞬间，她的手从小星的后背穿了过去。她停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面前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孩。
　　这么些天来，她开过门、睡过床，除了无法被人看见，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无别。直到刚刚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接触不到真正的人类的。
　　这个她陪伴了这么久的女孩，最后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她连个拥抱都给予不了。
　　就好像一道屏障，仅凭这一点，她就无法模糊自己身份的概念。
　　她不禁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了。
　　其实那天小星并没有哭多久，在她还在怀疑人生的时候小星就已经擦干眼泪准备离开了。她依旧像往常一样跟在小星的身后，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试着去触碰班级里其他人，无一例外，她都做不到。
　　她坐在小星桌旁的地面上，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解着枯燥的知识点，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点厌倦这样的生活。
　　她想试着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前路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堵住。她顺着墙的边缘摸索着自己的可行动范围，发现只有小星的校园和她的家。
　　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
　　被困在了这个她本不该属于的世界。
　　她坐在软踏踏的窗边，安静地望着紧闭的窗户。一时想到如果可以跳下去一了百了该多好呀。
　　可惜她感受不到疼，也等不到死亡。
　　她又开始恐惧这种永恒的存在了。
　　她试图用各种办法离开这块区域，甚至都想过敲开那扇被锁住的门，但都无济于事。她像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被永远地困在这里。
　　失魂落魄的她连带着看小星都带上了几分厌烦。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几个月。
　　临近春节，整个街上都是欢腾的一片，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星都带上了笑容。她和小星一起站在门口，看着小星翘首以盼的模样，忽然有点好奇一会儿到来的客人。
　　几分钟后，一辆银白色停在小星家楼下，小星不由分说地就冲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没动，远远地望着从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
　　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直至看到那对男女的面孔。
　　她怔在了原地。
　　那是两副和她父母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自己的父母，明明连自己的模样都不知道，明明过去的一点回忆都想不起来，明明她就是突然间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可她忽然就是很确定，她有家庭、有朋友、有过去。
　　她远远地望着拥抱在一起的三人，忽然产生了一种原来只有她才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的想法。
　　三个人抱了没一会儿就分开了，双手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她明明知道自己和这样和睦的环境格格不入，却还是跟着他们身后一起进了屋。
　　几个人坐在沙发上喝水聊天，她一直站在电视旁，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正在说话的女人脸上。
　　这样看，好像和照片上的另一个女生又几分相似之处。
　　她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小星有一个去世了的姐姐。
　　“你在学校里要多交点朋友，不要最后和你姐姐一样，”女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要不然妈妈辞职回来陪你上学，这样你还能……”
　　“妈妈。”她的目光又被开口打断的小星吸引去。
　　小星的眼中闪着泪花，说：“我想看看姐姐的房间。”
　　女人本来是拒绝了的，这么大喜的日子没必要开一个死人的房门来压抑心情。但她听到自己的二女儿说自己最近感受到了姐姐的出现，一直有点迷信的她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站在门的旁边，踮起脚往黑漆漆的屋子里望。
　　窗户被木板封得死死的，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屋内各处都落了层厚厚的灰尘，但依旧能从内饰方面看出主人的精致。
　　灯被打开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跌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密密麻麻的记忆在她的眼前闪过，最开始那些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个明确的答案。
　　她叫小月，与小星是同卵双胞胎，因接受不了校园的长期冷暴力而在自己的房间里跳楼自杀。
　　等她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这是她第一次流泪，如果是以前她或许还会因为有了人类行为而高兴，而现在她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因为执念。
　　她最初的离开，就是因为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她缺乏陪伴而导致的。
　　她想见父母一面。
　　所以她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她崩溃大哭，这次，她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她依旧不存在，因为屋内的三个人依旧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反应。
　　她已经顾不上他们的谈话与行为了，她只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们。
　　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概念：她现在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
　　她模糊地看到自己的妹妹从床上拿起来一个半人高的玩偶——那是她曾经的倾诉对象。
　　“姐姐。”小星把那个玩偶抱在了怀里，“我知道你在这，你肯定也舍不得我们是不是。”站在一旁的父母二人也摸了摸眼泪，上前一步抱住了小星和她手里的玩偶。
　　她感觉到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她猛地回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惊慌之余，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下意识地，她觉得这是小星。
　　然后抱住她的人越来越多，两个、三个。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这是她的父母。
　　她忽然就流不出眼泪了。
　　她一刻也不敢疏忽地紧盯着包成一团的三个人，生怕错过一秒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知道的，自己已经在慢慢消失了。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她没有被遗弃，她依旧是被在乎着的。
　　她从来都不是透明的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爱着她。
　　在意识失去的前一秒，她望向了封锁窗户的木板。
　　窗外，月光皎洁，繁星群簇。

作者有话说

　　放暑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