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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夏日 ...

  •   四月底,夷西市下了一场台风雨。

      青苔巷44号的居民楼院子里,生长着一颗正在开花的歪苹果树。
      树干上挂着一块缺角的黑板,上边写着两行粉笔字:[摘了请负责,文明你和他!]
      字迹很潦草,落笔的人很暴躁。

      花瓣从粉红渐渐变白,风过就会被撞得簌簌往下落。蓝婧伸手接住一片,捻在指间,脉络纹路薄而透明。
      她举起来,闭起一只眼睛,从错落有致的树枝缝隙里,遮住了那枚焦黄的太阳。

      蓝婧踩着台阶,往楼上走。

      经过三楼,差点踢到一只匍匐前进的白化巴西龟,一左一右两扇门,左边那扇门敞开着,蓝婧好心地试图把它往回赶。

      虚掩的门缝里,蓝婧抬眼就瞧见里面半旧不新的家具陈设,房顶的绿漆吊扇正在“嗡嗡”转动。

      一位只穿了一条运动裤,上半身裸着的裸.男从房间里走出来,肩膀宽阔,腰部匀称清瘦——行走的衣架子。

      好正啊,蓝婧想吹声口哨。

      裸.男半湿的头发上盖着条干毛巾,看到她的同时脚步停下来,偏头躲了一下会撞到的老式吊灯。

      天边火云如烧,半开的窗户上挂着的风铃随风奏出“叮叮铃铃”的旋律,一道金澄光束横穿过客厅,折叠在蓝婧的鞋面上。

      毫无预料,两道视线直直撞上,像是马克杯里用来泡啤酒的方形冰块堆叠在一起,眼里只有对陌生人的冷淡疏离,没有其他情绪。

      裸男拿手机的那只手扯下毛巾,冲着家里的另一个男生问:“你没锁门吗?”
      声调很好听,清冷慵懒。
      蓝婧的眼睛不免往下挪了点。

      “忘了。”哗哗的流水声,男生在洗手,敷衍地解释,“我着急上厕所啊,不快点尿裤子了。”

      “你尿裤子算什么?”裸.男沉默的那几秒大概是被气到,很无语,“我都让人看、光、了!”

      蓝婧:“……”
      那要不要我负责啊?

      蓝婧心里是这么犹豫的,确认离家出走的那只乌龟已经爬了进去,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继续往四楼走。

      “砰——”,身后的门关得很有脾气。

      走到六楼,这里总归就八楼。兜里的手机振动不休,听筒里传来对面冰冷且千篇一律的话术:“你好,恭喜你中奖啦!你在戏音社app上参与的福利包中了一等奖!奖品是十万元和一辆新款特斯拉……”

      “哦,送你了。”蓝婧说。

      这里是夷西市近十几年飞速发展中保留下来的老城区,从楼道的菱形窗口放眼望出去没什么特别的风景。

      雨过转眼又放晴,水洗过的天空呈现出清澈的蔚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蓝婧一直都能闻到苹果花与众不同的香气,她有点喜欢。

      新的来电,老太太打的视频通话,满脸期待着问:“婧婧,找到了没?”
      “找到了。”她默两秒,又说,“但我很尴尬啊。”
      老太太误触到摄像头按键,画面变黑了,只听见声音,“有什么尴尬的?”

      我不小心把人家看光了,人家还很介意这件事情,你说尴尬不尴尬?

      她不吭声,老太太着急了:“你在哪儿啊,我现在就过去!”
      “别过来,你就在家待着,我马上就回去了。”蓝婧二话不说立马挂断。

      -

      “刚才谁?猥琐大叔吗?”关淳甩干手后打开电视机,顺带从旁边抽屉里挑了桶红烧牛肉面,烧水时还没听见有人说话,他立马认错,“要不我下回注意吧。”

      陈行穿了件白色T恤,头发依然没吹,坐在沙发上,捏着乌龟的壳子,用镊子给它喂了两只虾干:“要不你别来我家了吧。”

      关淳全当没听见,又去冰箱里找喝的:“五一咱们去哪里玩?”
      陈行把乌龟放进鱼缸里,拧上虾干罐子的塑料盖,不咸不淡道:“在家睡觉。”

      “别啊。”关淳抽了两瓶可乐,把昨晚剩下的那碟牛肉也拿出来,最后去厨房煎蛋,“大好的青春年华用来睡觉多可惜,先疯了要紧,死后自会长眠。”

      “你死了后不会长眠,听说地府实行上六休一工作制,白天帮孟婆试新口味汤底,晚上在忘川河畔当驴拉磨。”

      “……操。”关淳想失忆。

      他最脆弱的地方被陈行捅了一刀。

      有人敲门。

      陈行拎着刚撬开的可乐玻璃瓶,勾着一抹笑起身去到玄关处,懒洋洋地拉开防盗门,和外面的女生再次对上视线。

      嗯,这次他穿衣服了。

      蓝婧盯着他寡淡的眉眼,鬼使神差,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一下,有样学样地扯出假笑:“你好,恭喜你中奖啦。”

      这么老土,会不会搭讪啊?

      陈行似乎嗤了声,语气毫不在乎:“有八百万吗?送你了。”

      “砰”一声巨响,门又关了。

      “今天这么热闹?”关淳举着锅铲,给滋滋冒油的鸡蛋翻个面,“陈行,又谁啊?”

      “骗子。”

      “啊?”

      陈行:“一女骗子。”

      “……”蓝婧懊恼地叹了口气。

      ——叩叩叩。

      门再次被拉开,他很高,头发垂落至眼皮,出现在这种败落斑驳的老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此刻微弓着背,胳膊撑墙,头顶着门框,尽量保持住仅剩下一丁点的耐心:“请问您、有事吗?”

      刚才没看够还想再看一遍是吗?

      “你家里的摇钱树能不能卖我。”蓝婧这次直奔主题,郑重地比了两根手指,“我出双倍价钱。”

      陈行回头看了眼摆在茶几上,金光灿灿的雕塑盆栽,又转回来,意味深长地睨她:“你们,诈骗团伙?”

      蓝婧说:“不是,你买走的是我家祖上传女不传男的传家宝。”

      陈行:“……”

      昨天,陈行从游泳馆里出来,破天荒走了平时不会走的那道天桥。
      商贩的吆喝从头喊到尾,那老太太是其中最热情的一位——“弟弟,马上打骨折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陈行摇头表示不需要。

      “别走啊弟弟!”老太太越过摊位扯住他裤腿,像是势必要完成今日的销售额指标,逮到一个算一个,“弟弟啊,这摇钱树不仅招财还招缘,你的命富贵长久不可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弟弟,你听我说啊……老太太哄人的嘴巴很甜,一口一个弟弟,最后陈行被磨到没脾气了,以为那盆旧旧的雕塑是什么古玩之类,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好奇的神经病心理,不仅掏钱了,还带回家了。

      现在看来,他是被骗了。
      不过比起传家宝拿出来卖,才是大白天见鬼,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走那道天桥。

      陈行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她:“哪儿来的我家地址?”
      蓝婧实话实说:“一路找过来的。”

      下了天桥,离得最近的居民楼就是这里,老太太回家后发现宝贝东西不见了,三言两语描述买主弟弟的外貌,哭天喊地一定要让她找到这位弟弟。
      要是找不到她就要去跳河。

      蓝婧没打算挨家挨户敲门,象征性地过来随便看看,大不了就说没找到,让老太太闹几天就过去了,总不会真跳,但没想到运气挺好。

      陈行半信半疑:“出多少?”

      蓝婧低头,拉开身上小挎包的拉链。

      陈行站得有点累,倚靠着门框,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她在翻的包,包上挂着一只长尾巴的橘色兔子——眉毛冲天,一大一小的眼睛往右斜视着,表情像是在冲他呲牙咧嘴。

      蓝婧数了数钱包夹子里的几张钞票,有点为难:“三百五,行吗?”

      陈行嘴角淡淡地勾了下:“这位看客,你家老太太卖我的价是二百五。”

      二百五你也买,脑子没问题吧?

      陈行从运动裤侧兜里拎出手机,解锁点进拨号页面,没再看她,没得商量的语气:“有困难的话,找警察叔叔吧。”

      大不了早餐不吃,蓝婧忍痛把钱全抽出来:“五百成交!”

      关淳伸个脖子看了老半天,等人差不多快走出院子了才开始倒在沙发上笑,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又从哪儿招了一个,没想到人家单纯来找你买东西,结果他妈的还是二百五!”

      “……”陈行不搭理他,五张崭新的钞票对折,压在纸巾盒下面。

      关淳没心没肺地接着笑:“你第二次开门前,整理什么衣服啊,还抓头发,是不是以为人家看上你了笑死哈哈哈哈。”

      陈行不耐烦地一个抱枕砸过去:“没完没了还?滚啊你。”

      “好好好不说。”关淳捧着笑到发疼的肚子,坐直了,掐着自己的大腿暂时跳过这件事情,“今天下午的排球赛你去不去看?”

      陈行想也没想:“不去。”

      关淳知道他要拒绝,继续说:“万安琪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你去看了以后就不给你传小纸条。”

      “……”陈行挪了下纸巾盒,彻底盖住那几张钞票露出的角,眼不见心不烦,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去。”

      关淳往方便面桶里倒蔬菜包,倾身关掉热水壶电源后——抽空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

      蓝婧回到家,老太太电视剧也不看了,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美拉卷发,像小孩子那样盘腿坐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发呆。

      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听见脚步声,老太太赶紧拾上一旁的眼镜,失而复得的喜悦感涌上心头:“真找回来了?!”
      蓝婧把宝贝东西塞老太太手里:“我还能骗您啊。”

      老太太跑去阳台倒过来仔细检查,盆栽底下有一道被刀划过的浅浅的痕迹,是真的,原来的那个。

      “我的乖乖太棒了!”

      “哪有您有棒啊。”关绣莹从房间里拖着地出来,讽刺道,“传家宝都能拿出去摆地摊,外面天那么热,还让我女儿顶着大太阳出去给您大海捞针。”

      薛贞云气得把眼镜甩到沙发缝里:“关绣莹!你就这么跟你亲妈说话是不是?从小到大给你喂鸡腿,就长了一张会呛人的嘴。”

      “听听您自己说的这话,现在到底谁呛谁?”关绣莹一路拖到客厅,绕着茶几过来,拖把蹭了下薛贞云,没好气道,“腿抬起来啊。”

      薛贞云抬得高高的:“上个月我买的菲佣怎么不用?”

      关绣莹前两天就把机器送回柜底了:“您掉那么多头发,让它歇歇吧,怕坏了您又要哭。”

      拖过这片地,薛贞云把腿放下来,嘟囔道:“我的头发白的在我头上,你的头发黑的在地下,你说是谁掉的咯?”

      “……”关绣莹听见了,“难怪一天能赚几百块,全凭你这张嘴。”

      “不管,我就喜欢卖东西!就喜欢手到钱来的感觉!老年人也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你不能虐待老人。”

      “没说不让您卖,又开始矫情起来了?”
      “——关绣莹!”

      蓝婧从冰箱拿了罐汽水,打开喝,进房间之前提醒了句:“差不多了。”

      她一出声,外面两人都不说话了。

      有时候,蓝婧觉得要是这个家里没她,外面两个女人随时会把房顶掀起来。
      南平山的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蓝婧父亲蓝青瑞带领的消防一队全部牺牲。

      薛贞云得知这个消息后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到从前她最讨厌的夷西市,骂醒一蹶不振,甚至还想要做傻事的女儿,照顾幼小孙女生活起居。
      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她撑了十年。

      去年过年回了一趟家乡之后,人到老了喊着我要创业,我要闯出一片天。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堆雕塑物件,类似于手办这类,眼看着精致,实际上成本不高,赚得中规中矩。

      关绣莹看老太太是认真的,没反对,也支持她有自己的小事业,唯一不满意她去夜市,凌晨两点才收摊。
      关绣莹好几次值夜班回来,两个人在家门口偶遇,沉默地大眼瞪小眼。

      吵过几次架后,关绣莹提出要给她开间小店铺,老太太说自己只读过小学不会算账,又嫌太麻烦,严厉拒绝。

      保证不去夜市后,很多地点都不让摆摊,这两年管得很严,老太太也不会死守,经常换地方。
      去最多的还是那道充满人情味的天桥,但不会强买强卖。

      不知道怎么就是昨天出现不对头的情况——硬要揪着一个寡情冷淡的高中生少年不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个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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