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夏日长》不二乙

2、第二个夏日

　　中午，关绣莹一如往常地提着包在房间外叮嘱：“蓝婧，今天我值班，老太太找她那几个小姐妹进货去了，晚饭你自己解决了啊。”

　　“知道了。”

　　蓝婧把手头最后一块积木拼完，放进玻璃盒子里，椅子滑到床边，身体舒舒服服地躺上去，举着手机在空中敲字。

　　l：[晃晃，你在工作室？]
　　h：[要来找我？]
　　l：[晚点吧，下午有排球赛。]
　　h：[行，我补个觉，你打完了过来。]

　　早上买了个面包，怕下午没力气，蓝婧还是想着先出去吃点东西，阳光很烈，行人很多，满大街的油腻食物闻着就没什么胃口。
　　最后像个孤魂一样转来转去，进了一家绿色主题的甜品店。

　　招牌就是一个立体甜筒的名字，店面不大，只摆了几张桌子，有一个玩偶立在角落里，蓝婧坐在正对着柜台的单人小桌子边上。

　　点了小份香蕉船和莓果吐司。
　　她单手支着下巴，挖最底下的冰淇淋吃，乳脂分子的甜味在舌面铺开，心情好了不少。

　　此时客人不多，店员说话声就比较清晰：“谢了兄弟！就顶两个小时的班，我送我妹去机场就马上回来！”

　　“嗯。”

　　蓝婧正百无聊赖戳草莓的叉子一顿，慢慢地抬起脑袋——还是那件白色T恤，戴了工作的鸭舌帽，眉眼稍微垂下，右手握着的钢铲刮过冷冻缸内壁时，小臂肌肉绷出十七岁少年特有的青涩弧度，半圆形的抹茶冰淇淋球堆在三角甜筒上，递给了柜台前的客人。

　　而后，像是感觉到什么，陈行微微偏头，对上这道莫名其妙的视线。
　　沉默中，蓝婧毫不避讳，并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加速，脸颊泛起少许热意。

　　突然想起了，今早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还是不穿衣服更好看。

　　有客人进来点单，陈行先移开目光。

　　一天之内，碰上两次。
　　不死心是吧？

　　把香草味和巧克力味的冰淇淋递给客人，收了零钱，陈行继续心无旁骛做别的订单甜品。
　　忽略掉这个小插曲。

　　过了会儿，蓝婧位置换到离柜台最近的吧台，坐在高脚凳上，看得更清楚了。
　　陈行在另一边操作冰淇淋机，听见她问：“你们这里还招兼职吗？”

　　同班的男店员回答：“暂时不招了。”

　　蓝婧默不作声，继续吃着东西，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吧台上的猫咪摆件旁正好有一沓便签纸和一支笔，她撕下一张，双手递给那位男店员，“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要招的话可以联系我。”

　　果然，开始耍手段了。

　　男店员愣了愣，原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这下才知道是自己误解，于是收下便签纸，友好地点头：“没问题，改天帮你问问我们店长。”

　　蓝婧：“好啊，谢谢。”

　　男店员看着她脸上的灿烂笑容，有点晃眼，便签纸塞进围裙里，红着脸专心做自己的工作。

　　陈行打完冰淇淋，掀起半扇帘子弯腰进了后厨。
　　再出来时，睨一眼吧台，位置是空的，餐盘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过了会儿，店员去外面打开待客区的遮阳伞，回来后，整个人惊住，瞪大眼睛道：“陈行，你果酱放错了。”

　　陈行：“……”

　　同班店员中午休息，店里就只有陈行，没什么客人，网上订单也不多。
　　直到两个多小时后，让他临时顶班的另一位男生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陈行，飞机延误，下次你在班的时候我来帮你上多出的这半小时。”

　　“没事。”陈行摘掉鸭舌帽，揉了下后脖颈，离开柜台，“我先走了。”
　　“好。”男生绕过吧台，停了一下，又倒退回去，猫咪摆件旁落着东西，他及时出声，“陈行，你的充电宝忘拿了！”

　　陈行侧头瞥了眼：“不是我的。”
　　说完，抬脚离开了甜品店。

　　“好吧。”男生拿进柜台，随意地扔在一层抽屉里，“最近丢东西的客人真多，哪天搞个失物招领活动。”

　　五分钟后。
　　店里来客人，男生放下手头上在忙的事情，营业性地喊出“欢迎光——”，话锋一转，“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行食指碰了下鼻梁，表情有些无语，眼神冷淡：“给我吧。”
　　“啊？”
　　“充电宝。”

　　-

　　天色渐渐西沉，最后一点浮光快要烟消云散，桃红色的云朵洒得满天皆是。
　　伍江路独自蹲在高耸入云的电线杆子旁，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无精打采：“蓝婧，我等你一个世纪了。”

　　“不是故意。”蓝婧把背包丢他怀里，往排球场里走，脱下手腕上的发圈咬在嘴里，边挽起头发，补充了句，“先帮我拿着。”

　　伍江路起身跟上去：“坐公交来的？”
　　“打车。”蓝婧神情无奈，“老太太回到家闹着要我陪她听收音机，偷溜出来的。”

　　伍江路一想起她家里那位难缠的老太太就瞬间头疼，不想再说话。
　　突然听见后面叽喳的哄闹声，又回头看，“欸，英利的人来了。”

　　寒假的一个多月里，英利外国语学院搬迁新校址，从长宁区到现在的延桐区——夏御中学斜对面。

　　英利在夷西市建校并不久，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年，但教学资源与硬件条件皆顶尖，迄今为止，连续六年，文理科状元双双出自英利。

　　家长们心照不宣，找关系寻人脉挤破头送礼，只要咬咬牙把孩子送进烫金的英利，就等于提前拿到了大学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未来前途无量，闪闪发光。

　　但造神的英利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由边景科技巨头投资兴建，铁腕校长上位，高薪挖名师，垄断初中优质生，听说还有专设的淘汰制状元班。

　　普通家庭的入校条件需要跨越阶级壁垒，本质上是一个浮士德式交易。

　　夷西市地广，从前两个学校离得远，一南一北，现如今戏剧性只隔了一条马路，英利的学生早就成了特性的圈层，自带傲慢——“对面的普高已经废了，那群人里怎么考都不会考出状元。”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整个夏御。

　　蓝婧问：“要是考出了呢？”

　　普高怎么了。
　　普高就低人一等吗？
　　乾坤未定，谁也不比谁高贵。

　　如果他们非要强调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分个三六九等的话。
　　那蓝婧就很不服了。

　　蓝婧的站位是主攻手，对面和她同样位置是英利艺术班的万安琪。
　　五局三胜制，两方总共十二人，都是女生，这会儿准时到齐了，在做赛前准备。

　　蓝婧正戴着护膝，队里的副攻手走过来，担忧地问：“蓝婧，你有信心吗？”
　　蓝婧抬起头来：“有点，但不多。”
　　很不坚定。
　　副攻手：“……”
　　那要不咱们还是——那也绝对不能怂。
　　不争馒头争口气，绝不能让对面的英利给看扁了。

　　裁判就位，哨声响。
　　抽签后由英利发球，对方一号位开局，排球主抛物线高高越过拦网，夏御二传手防守，由副攻手截了回去。

　　几个来回之后，夏御一传和二传到位，二传身体重心向后，击球点在头后上方，双臂伸出，将球快速传于身后的蓝婧。
　　此时华灯初上，落日余晖与城市的建筑，交错的电线相映成趣。
　　连路过的风都明目张胆偏爱她。
　　一个漂亮的强劲扣杀，计分牌更新，蓝婧为夏御中学拿下开门红。

　　比赛进行中，人群里的几个女生撕扯着嗓子在喊——“蓝婧！蓝婧！姐妹们加油啊！不管输赢，夏御的所有人都力挺你们！！”
　　“要是今天赢了！我请在场夏御的所有人去三碗斋吃大螃蟹！！”

　　蓝婧看向摇旗呐喊的方向，她脸上最出色的五官是一双桃花眼睛，锋利却清澈，瞳孔乌黑，像水洗过的纯净，眼尾自然上挑的瞬间带着不容小觑的英气。

　　笑起来时，躁动又惹眼。
　　欢呼声果然更高了。

　　陈行看了有一会儿，他没进场，本来打算露个脸就走，硬是被关淳这个爱凑热闹的拉着说要看完全场。
　　“厉害啊！”关淳目不斜视，看得津津有味，“不像业余的，夏御不出意外稳赢。”

　　他接着“害”了声，遗憾地说：“在家门口被你挡得严严实实，我都没瞄见正脸，兄弟误我人生啊。”

　　陈行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想着初中生兴趣班还有一个小时下课，再过半个小时得走了，敷衍地回了句：“病得不轻。”

　　人家也看不上你的好不好？

　　有视频电话，备注亮着[宫崎浅子]四个字，陈行把矿泉水丢给关淳，拎着手机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听着系统的声音，等到对面快挂断了才接通。

　　“儿子！妈妈下个月要结婚了。”

　　电话里的嗓音是日本女人得天独厚的软糯甜腻：“你和弟弟回来一趟好不好？妈妈给你们订机票，顺便多玩几天。”

　　“几号啊？”
　　“二十六号。”

　　陈行盯着马路中间被车轮碾起的石头，球场上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依然喊着“蓝婧。”他侧了侧脸，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嗯，我到时候提前给陈沛学校请假。”

　　“你呢？”浅子的中文进步很多，但咬字还是不太标准，“妈妈想你一起的呀。”

　　陈行语气淡淡：“我没时间啊。”

　　二婚他这个养子去就不太合适了吧。

　　“那好吧，你在那边要乖乖训练，记得按时吃饭啊，照顾好弟弟。”浅子切换了日语，说得很快，“妈妈去试婚纱了，拜拜。”
　　电话挂断。

　　等陈行的注意力再回到球场上时，双方比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25比24，局末平分。
　　——接下来是决定胜负的加时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