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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个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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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臭豆腐]摊位后边,两个复制粘贴的美拉卷发正在热火朝天地吹水——
“我年轻的时候村里一枝花,我老伴为了从村尾赶来看我,骑辆二八杠连人带车栽进晒粪场,爬起来后全村狗追着他跑,臭死了,怎么会有那么笨的男人,现在好了吧,天天卖臭豆腐!”
薛贞云听了之后骄傲地哼哼:“我老伴!当年的空军!飞行员!”
阿美惊讶地张大嘴巴,等她接着说下去。
薛贞云老花镜挂在鼻梁上,一愣,等仔细瞧清楚了来人,缓了长长的一口气:“——没选上。”
“……”阿美吓死了。
对视中。
蓝婧先开口:“薛贞云女士,您保证不来夜市的保证书还挂家里呢。”
“嘘!”薛贞云“哎呀”一声,提着屁股下的小木凳子站起来,食指用力按着嘴巴,“小点声啊乖乖,我十二点就回去,准时的。”
“乖乖最好了,别跟你妈说啊。”
“不行。”蓝婧拒绝,“我上周作文题目是诚实者的光芒。”
薛贞云撇嘴:“……”
蓝婧拎过她手里的小凳子:“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不同意你发扬小事业了啊。”
“蓝婧!”薛贞云仰着头,气鼓鼓地瞪她,像只有褶皱的大眼金鱼,“你要气死老人是不是?”
不说话。
很有原则,难搞。
薛贞云瞪累了,只能遗憾地挥挥手:“阿美,有缘再见啊。”
阿美笑眯眯地冲她点头。
蓝婧走在后边,隔了三个摊位,隔壁玩具老板家的两个小少年正打着游戏帮忙看摊,老太太心也是大,估计今晚也没卖出去,要不然哪有闲空聊天。
薛贞云双手摸了摸身上,突然有点着急:“我的包落在阿美那儿了,给我拿回来,里面好多钱的。”
蓝婧给凳子放下,又往回走,阿美在给客人炸土豆,听见她问,抽空指了下刚才坐着的地方,让她自己去拿。
蓝婧拿了没走,点一份臭豆腐,笑说:“谢谢您今晚照顾我外婆。”
萍水相逢,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但阿美听了打心眼里高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笑眯眯道,“哪里的话,你外婆可好相处了,婶婶给你加火腿啊!”
“好啊。”
付了钱,蓝婧扭头就看见陈行走过来,跟她说:“手机。”
“哦。”差点忘了,蓝婧打开包,两台手机叠在一起,但她这会儿没多余的手,于是抬下巴示意陈行,问,“你们要回去了?”
陈行看懂了,接过来,在充电宝上拔了她的手机,再顺便给她放进包里,拉上拉链:“秦晃和伍江路还在玩。”
蓝婧:“你替我和他们说一声吧,我外婆在这儿,我得先捉她回去。”
陈行点头,把手机揣兜里,没什么要说的了,先她一步抬脚离开。
结果没走两步,裤腿又被人扯了,他低头,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哎,你不是那天二百五的弟弟吗?”
陈行:“……”
薛贞云松开裤腿,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和阿美讲话的蓝婧,捧着一碗冒热气的臭豆腐,阿美抡着大勺不要钱似的给她往碗里加东西,表情十分惊讶:“你和我家乖乖是好朋友?”
要多好才算好?
陈行冷淡道:“不算好。”
薛贞云一点也不相信:“胡说!我刚才看见你瞄了她三次。”
陈行:“……”
回到家的气氛很沉重,薛贞云生着闷气,不肯说话,平时宝贝到不行的东西随便往房间一扔,白天在冰箱里留的水果也不吃,看了五分钟电视就说要睡觉。
几十岁的人了,像个小孩子。
蓝婧叹气,收拾完之后回了自己房间,她还有一张卷子没做。自从五一过了,在班主任匡阳特意施加的压力下,班里的气氛就有点沉重了,此起彼伏的蝉鸣像是倒计时,日历上的数字像刀刻一般清晰,所有人的背都绷得笔直,仿佛稍一松懈就会被踢出这场无声舞台之外。
匡阳对蓝婧寄予厚望,每次大考小考她都是重点关注对象,成绩上下浮动几分就得被拉到办公室里分析原因。前两天给她塞卷子的时候不忘训话:“你说你跟英利的学生打什么排球赛,有那个时间多做做题,老师相信你能和他们一决胜负,但咱们可以——”
蓝婧展开自己满分的数学卷子,歪头笑:“低调不了啊老师,实力不允许。”
匡阳:“……”
说完,一步步退出去带上门。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听见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匡阳压在保温杯后边的笑容,调侃道:“匡老师得了这么一个学生,平时又爱又恨吧。”
匡阳不置可否,但还是说:“她就有点皮,还是很乖的。”
蓝婧这个女孩,聪明,脾气好性格好,在普遍沉闷的一众学生里,身上的张扬劲很招人喜欢。
毕竟夏御,还从来没有考出过状元。
十二点卷子做完,蓝婧洗完澡就溜进对面房间。果然 ,一看见她进来,老太太条件反射地把手机藏枕头底下,动作非常迅速,但外放的视频音乐暴露了这个掩耳盗铃的行为。
蓝婧关上门,又熟练地爬上床:“我房间空调坏了。”
薛贞云冷哼,把手机音乐关了,一边自觉往里面挪位置:“起开!”
蓝婧侧着身躺,笑了下:“上个月你还说好久没和我睡了。”
“你也知道是上个月!”薛贞云幽怨地瞪她,拽过身上的空调被一大半都盖在蓝婧身上,“嫌我老了,我的话是耳边风,你和你妈还总气我。”
蓝婧好半会儿没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到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薛贞云平躺着,像是睡着了,她借着月光轻轻拽了几根卷发:“夜市鱼龙混杂,我妈这个月夜班的班次多,考试前后我又会留校到很晚,要是您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薛贞云拍开她不安分的手,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要说什么的时候总想抓住点东西玩:“哎呀,别弄乱我发型啊!”
蓝婧被逗笑,笑了几秒:“一把年纪了还老生气,等放暑假我带您去玩好不好,想去哪儿?沉坞?北淮?还是去国外看大笨钟或者比萨斜塔?”
薛贞云:“不去!”
蓝婧想了想:“先去沉坞吧,远点的地方等我大学了再带您和我妈去,您不是最喜欢大海吗?那边的海特别美,我们住那种拉开窗帘就能看到的民宿。”
薛贞云翻个身背对着她,沉默片刻才嘟囔道:“……那我要坐火车去,以前你外公攒钱带我坐绿皮火车去大安岭玩,听着哐当哐当的铁轨声睡一觉就到了,我好久没有坐过火车……也好久没有见过你外公了。”
蓝婧说:“行,只要您好好的。”
薛贞云的心软成一片,其实她早就不气了,她知道,这个孙女从小就八面玲珑,植物人都有可能被她忽悠起来走两三步,不过还是最会哄活人,说要不以后就学医,研究起死回生之术,还外婆一个玉树临风的老伴。
薛贞云翻回来,两根手指屈起敲她脑门:“得了吧你,研究克隆术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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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陈沛被打包压上飞机,去往京都参加老妈的第二场婚礼。
就去三天,他两天时间轰炸了六十多条消息给陈行,说真的好无聊老妈的婚纱真的像蛋糕,还问他能不能回去当网球王子了想吃豆浆炸油条重点是想念艺艺。
陈行说你要长了腿就自己走回来。
这会儿放学还早,公交车站的学生少,蓝婧站在广告牌前特别显眼,没穿校服,中式衬衫,过膝盖的藏蓝色中裙,冲着马路对面的陈行在笑。
陈行脚步停了两秒,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问:“找我有事?”
蓝婧:“我没找你啊。”
陈行侧头看她。
刚才有两个小朋友去商贸大厦不知道坐几路,蓝婧给他们点了来回路线,刚好看到陈行走出校门,只是有点巧,但蓝婧有点懵:“你很想我找你吗?”
陈行:“……”
小看了,手段不浅。
蓝婧瞅了瞅鞋面,又开囗:“你周末有空吗?一起去密室玩?”
要约他。
“不去。”
“为什么不去,我们——”
陈行手抄着兜站,打断她的话:“你很想我和你去玩?”
蓝婧哦了声,然后恍然大悟,解释说:“不止我们两个啊,还有秦晃和伍江路,你可以叫上关淳和周实,人越多越好玩。”
陈行:“……”
服了。
25路车准点到站,陈行上车,蓝婧第一次约男孩以失败告终,想也没想就跟着上去。陈行停住,回头看她一眼,身体没动,手臂伸长替她刷卡。
找了座位坐,蓝婧还在问他到底要不要去密室,说是秦晃老爸入股的,他投资眼光不错,去玩一次绝对不亏。
陈行拒绝又拒绝。
旧街花鸟市场是目的地,铁皮棚顶锈出了窟窿,阳光像散落的圆形硬币,砸在空荡荡的潮湿过道上。
去年政府为优化城市布局,将这片区域重新规划为商业住宅或公共设施用地。旧街虽然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但如今也慢慢萧条了,地处狭窄街巷,人车混杂,时代碾过去,只剩下褪色的水印。
文件下来,通知搬迁新地址,大多数商户被分散走得干脆利落,只有早年在这里扎根的余下十几家舍不得要等到最后一刻,因此随处可见[甩卖]二字。
蓝婧:“你来这里干嘛?”
陈行:“来吃饭。”
蓝婧:“……”
直走倒数第二家鱼店,老板娘正吃着红烧肉盖浇饭,见陈行来放下筷子,乐呵呵地擦干净手:“又来给怜太买粮了?”
蓝婧立即想起上次在青苔巷见到的那只四脚活物:“怜太是那只离家出走的小乌龟?”
“嗯。”
陈行给两盒虾干付钱,又和老板娘聊了几句,手机揣兜里,蓝婧还在津津有味看水里的各种鱼,他好笑地随手揉了下她后脑勺,提醒说:“走了。”
蓝婧落在后面,跟老板娘买了一对金鱼泡泡挂件,她小跑追上陈行,将自己那只橘色的系在书包上,另一只透明的送出,“喏,给你。”
陈行没有想要接的意思,她又接着说,“当我送怜太的,见面礼。”
这边离蓝婧家相反,出去后她没办法再和陈行一起,两个人去了不同的站台。
她坐在对面长椅上,没玩手机认真盯着来车方向,之后跟着其他乘客上车,又没注意到后面那两个不怀好意的黑衣男。
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陈行上车。
可能陈行真的很想知道他长得到底像哪个漫画人物。
蓝婧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上错车了。”
他的理由。
车子重新开动的瞬间,陈行越过其他人站到她旁边,因为太高,直接抓住了最上面的横杆,留个侧脸不说话。
人多,他们被迫挨得近,手臂的衣服布料会因为司机刹车时的顿感摩擦相碰,蓝婧拉着吊环,身体因为惯性往他那边侧,她听着自己鼓噪的心跳,全部目光给了陈行。
“陈行,你是不是在钓我?”
你那么会钓鱼的。
他盯着窗外的景:“我很闲吗?”
“那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车子到站,不停有人从身后来回经过寻找座位上下车,蓝婧及时止住本来就很小的声音。
“知道什么?”
陈行故意学着她的音量,微弯下腰,看着她笑,一副混蛋到不行的模样:“嗯?你对我什么?”
有想法是吧。
蓝婧垂下眼睫,说不出来,她也很奇怪啊,明明平时和别人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聊,游刃有余像个情场老手,怎么三番两次到了陈行这里——嘴就这么笨?
她不太了解陈行。
比如,他为什么会上错这辆班次完全不一样的车,再比如,他为什么会独自坐在便利店外面玩游戏机。
还有,他到底是哪个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