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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良人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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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赈卓宠溺地亲亲她的额头:“原来我的夫人也那么调皮。”
“直至出嫁,父亲才把它送给我,当初母亲从外嫁进袁府,手里一直捧着这个盒子。他跟我说,在这种无法自主选择婚姻的社会,要相信掀开自己红盖头的便是良人。”
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叶赈卓送给他的白玉梨花簪,她视它如宝物,一直舍不得佩戴。
“因为彼此的命格和生辰八字都是算过的,命里定数,是福是祸都要在连在一起,就算欺瞒,就算背叛,就算……被算计。”
叶赈卓一怔,眼底划过不易觉察忧虑,他站起来吻过她的发际,柔声安慰:“你精神欠佳,我去让莫婶给你熬点鸡汤。”
知晰不再说话,看着他渐渐去的背影,眼泪像决堤洪水一样汹涌地翻滚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暗红色的旗袍襟上,随着叶赈卓的背影,消失不见。
这冬是要过完了,愈发晴朗的天空过不了几日必定春意料峭,冬日里枯萎枝桠很快就会长出鲜嫩的绿叶。可是人心不比树木,一旦枯死,就有可能万念俱灰。
立春的第一天,意外地下了场大雨,无尽的海岸线灰蒙蒙一片。雨越下越大,知晰站在甲板上,郁郁朝东边望去。
到底天意弄人,轮船终究因为预报会有海洋暴风雨而被迫抛锚靠岸。知晰的舱房被一群持枪的人包围,舱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叶赈卓冲进来,他看见知晰时怒不可遏,他扼住她的颈脖把她钉死在墙壁上。
他的眼神像能喷出火来,额头上浮出的青筋尤显突兀,他是真的恨不得要杀了她。
“你竟然逃走?”因为愤怒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乎要把她扼死,贡叔连忙拉开叶赈卓的手,他狠狠一甩,知晰像布偶一样被甩到床上。
乱地披散开来,她缓缓端坐起身,苍白的脸不带一丝血色。她没有做声,也没有流泪,面无表情地坐着,也不正眼看叶赈卓。
她的镇静像一颗炸、药刺激着叶赈卓的神经,他再度扑过去,扬手给她一个耳光。他气急了,但没敢下手太重,他看见她的手一直护着隆起的小腹。
威尔闯了进来,他气急败坏地用英文咒骂着叶赈卓,持枪的士兵哗啦一下全把枪举起来对准威尔的脑袋。
“够了。”知晰终于开口,她颤颤巍巍发鸳上的簪子松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地站起身,挡在威尔面前,“打死汉密尔顿的世子,恐怕叶家军想掌握粤城军权会功亏一溃。”
叶赈卓见知晰当着众人护住威尔,怒极反笑。
“叶赈卓,袁家阻挠了你们一统霸权,你们费尽心思把袁府瓦解,革除大伯,抢劫数百万银票的镖车,暗地里购买启丰和药行,查戈斯根本没有什么纺织厂,不过是你掩人耳目的幌子。”
“你娶我,不过是仗着女婿的身份,更容易瓦解袁家罢了。”
知晰的声音风轻云淡,仿佛经过岁月的沉淀,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悲伤和绝望,她愈是这样叶赈卓愈是害怕,从发现她失踪,叶赈卓几乎要一枪把莫婶打死,到他心慌意乱的赶过来、宁愿她歇斯底里的哭,恶骂,厮打,可是她没有。
“既然你全都知道,我便也不瞒你,与袁氏提亲本是权宜之计,军权所属势在必得,袁府仗着自身前朝时的名声,功名利禄,迂腐的传统根本不接受前朝灭亡的现实,甚至不把新任政府放在眼里,想让袁氏一败涂地的人太多。可我没想到至今我只想在这些里面护住你,知晰,除了这事,我再也没有欺骗过你。”
叶赈卓只能解释到这里,就算再怎么解释对于现在几乎要崩溃的知晰,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没欺骗我?”知晰凄惶地笑起来,她摇头,她根本不信,一点儿也不信:“由头至今,你一直都在骗我。”
“跟我走。”叶赈卓命令她,知晰倔强低撤过头,纹丝不动。
他知道她绝不会跟他走,就算把威尔毙了,她就算死也不会跟他走。
叶赈卓目光一转,落在她放在柜上的檀木盒子上,知晰也看见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扑上去,知晰慢了一点,只抓到盒壁,可她出了蛮劲,叶赈卓用力一甩,两人皆放手,檀木盒子划出一个弧度重重摔在地上,盒盖迸开一条狰狞的裂痕,一枚白玉梨花簪从里面跌出来。
知晰晃了一下,踉跄地跪下去捡起盒子。她执着簪子走到叶赈卓面前,原本缡白的脸一下变得如生宣纸一样骇人,从前灿烂的眸里死寂一样的漆黑。
“从今开始都忘了吧,一纸休书抹去一个下堂妻,我也会忘了你对我的种种,那些都是幻象,都是你编织出来欺瞒我的把戏。等你有了权力,什么都会有的。良人良人,我听信了父亲的话,可是我自以为的良人却让我家破人亡。”
“叶赈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让我走,我会感激你。什么良人,都烟消云散罢。”知晰说着,眼泪如珠,漱漱往下掉。
她绝望地闭上眼,忽然一声脆响,那枚历经百年的前朝白玉梨花簪子应声折断,叶赈卓仿佛听到什么重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你跟我回去,回到熙园,我给你解释。”叶赈卓还在乞求她能跟他走,他脑袋一热,攥起她的手要把她拉出舱,但他万没想到她如此贞烈,贞烈到用死来表达她对他的心死。
她挣脱他的钳制是那样的拼了劲,碧绿色的丝绸旗袍在他眼角一晃而过,叶赈卓惊恐地回身要拽住她,伸出的手掌只来得及触到她的发尾,可是终究晚了一步,她便向一个断线的木偶猛然朝前扑去。
尖锐的菱形桌角撞向小腹的时候知晰沉闷地喊了一声,她重重地倒在地上,感觉不到一丝痛楚,散落的檀木盒就在她眼前,模模糊糊的,她依稀看见几个字: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它,年来苦乐,与谁相依?
(完)
“那她后来怎么样?死了吗?”我忙急切地问。
莫奶奶忙点了点我的嘴:“老爷很忌讳“死'字,她没事,就是差点小产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住胎儿,老爷那一次也仿佛丢了半条命。她留在粤城调养身子,直至你爸爸出世,她那样孱弱,但还是离开了粤城。”
“熙园里清除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她的名字像忌讳一样不允许有人提起,老爷顶住压力未在续弦,这就是为什么叶家没有女主人的原因。”
莫奶奶慈祥地看着我:“你知道为什么老爷那么疼你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的眉目间,尤其是一对眸子,像极了她。”
“那她还恨爷爷吗?"
莫奶奶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这四十年来她未再踏入叶家半步。权力,每个人都追求着这个至高无上的东西,拥有了它,人会变得更强大,但也会变得更脆弱,与他的骄傲相冲的往往是生命里缺一不可的东西,一旦失去,一辈子抱憾,一辈子一蹶不振。”
我想起那个檀木盒子,里面有一块残骸,拼起来大概就是那枚白玉梨花簪了,这么多年了,那朵裂成两瓣白玉梨花过了这么多年依然白皙淡雅,在光线下照耀着栩栩如生,长盛不衰,只是永远都无法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那句词的下半句。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