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封信 ...
-
抽屉里还有很多封信,沈逢安很想细数一共有多少封。可视线是模糊的,指节是颤抖的,怎么数都好像数不清。
她靠着床沿坐下,双手覆面,想要遮掩住自己所有的情绪,眼泪却溢出了指缝。
沈逢安不敢继续往下看了。
她也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回神时窗外已经黑了。
过去这个点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白觐共进晚餐。白觐进手术室前一天晚上还在叮嘱她,不管之后她情况怎样,逢安都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耳畔似乎还有白觐覆在她耳畔的气流声,很温柔也很虚弱。
沈逢安本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眼泪,结果回忆起这些,眼眶又湿润了。
她扶着床沿起身,浑浑噩噩地往餐桌走去,那里有白觐买给她当早餐的麦片。沈逢安泡了一袋,送进口中时没有尝出任何味道,随之而来的还有心痛所带来的反胃恶心。她强迫自己喝了几口,最后趴在桌上,缓和了好一会才将麦片安稳喝下。
脑袋很烫,人很晕乎,沈逢安取了冰袋回房间休息,靠在枕头上,重新取出信件来看。
这是文舒给她的第三封信,信封上都很明确地标注了时间。沈逢安拆信时又忍不住开始轻颤了。
白觐写道:
“我记得结果出来那天,我坐在绿化带旁的长椅上,手里握着半小时前取到的诊断报告。
那天的阳光明明很好,可我的手却凉得厉害,面上也没什么血色。
那个时间点,出来散步做康复训练的人还不少。
我特别茫然地看着形形色色的鞋子和裤脚在她面前掠过,乘着轮椅和拄着拐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个小孩问她妈妈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才回过神,想起来我还在上班,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拿到结果的时候院领导让我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我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诊断报告像是有千斤重,掉地上我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密密麻麻的字迹团在一起,熟悉的名词忽然变得无比陌生,我连自己的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了。
出门的时候,我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里带着的悲悯和同情,因为从前也流露出过这种目光,尤其是在见到年纪轻轻便弭患癌症的病人的时候。
放长假了,我去收纳柜整理,翻到了你塞给我的苏打饼干和厚外套。柜子的最里面是一瓶快要放过期的鱼肝油。
生活过于戏谑了,说大话的人很快就会受到惩戒。过去学过的知识和将近十年的工作经历让我可以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最后的归宿。
我太清楚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面色枯黄,惨白干瘪,瘦骨嶙峋,最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躺在床上等待生命流逝干净。
这些倒还算是轻的,我的病会拖垮亲近的人,拉着你平静的生活走向深渊。
我工作不久她就和我爸妈决裂了,到现在也有五六年没有家人联系过。除了一些来往不深的朋友,我身边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会管我了。
你当年为了和我长久地走下去,也吃了很多苦头,放弃了更好的选择。你才刚工作,事业正在上升期,为了我放弃自己人生,完全不值得。
回去的那一路我想了很多很多:误诊的概率,后续治疗的安排,怎么和你体面地分手——
我甚至想直接开着车一走了之,自己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安静离开。
结果到了家,所有的杂念都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刹消散了。
当时你围着围裙的站在厨房里,手上还举着锅铲,问我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我头疼,也心虚,没去厨房和你拥抱,偷偷将包里的药塞进了大衣口袋,带进了没人居住卧室,把药藏在了衣柜最里面,用夏装压得严严实实的。
我觉得我藏得很好,但是还没装到吃饭就被你发现了。
你过来抱我,问我怎么了。我也只能握住你的手腕,用沉默来回答了。
我不敢说话,害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哽咽,让你觉察出异样。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你温暖的拥抱里保持冷静。如果可以,我很想抱着你痛哭一场,恳请你早一点离开自己,不要被我拖累。
过去我们还在暧昧的时候我老回避,理由很简单:不管过程怎样,我们总是要分别的。
我已经忘记了我多少次用这句话来回避你跟我对我的坦白。不止是你,生活中怀揣着各种目的接近我的人都会被我以这个理由拒绝。
我朋友经常说,我这样是冷情冷血,总能让别人满腔的热忱付之东流。
过去我总觉得一切亲密关系的终结都将是分别——过去相爱的人会因为丧失新鲜感而分别,一直相爱的人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分别。感情为系带的事物脆如薄纱,不管是外力还是内力都能轻易将它扯烂。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否认了前者但认可了后者——一直相爱的人也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分别。
我瞒了你也没有太久的时间就已经开始肝区疼痛了。肝脏的代偿性很强,肿瘤已经侵袭到肝脏的包膜才会引起肝脏的疼痛。出现这种症状时,往往已经到了肝癌的中晚期了。
这个病发展得就是这么快。
当时不跟你坦白是怕毁了你的人生,现在也是一样。
你得答应我,不管结果怎样,你都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工作,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把我当成一个你人生里稍微重要一点的过客。
逢安,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如果不能忘掉,那就是时间过得不够久。
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早点把我忘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