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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喻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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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奕川脚步声远去的瞬间,喻简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瘫在床榻上,冷汗涔涔,四肢冰凉。
黑暗中,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擂鼓般未平的心跳。
侥幸……只是侥幸。
她不敢想象,如果刚才赵奕川再多停留一瞬,如果他没有被那劣质头油和灰尘的气味迷惑,如果他那毒辣的目光穿透了这扇薄薄的门板……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公主府绝非久留之地,京城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赵奕川的出现,苏晚晴若有似无的怀疑,还有那日花园里听到的密谋……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她必须立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短暂的虚脱。
喻简猛地坐起身,抹去额角的冷汗,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需要计划,一个周密的、能让她再次从所有人视线中彻底消失的计划。
首先,是完成屏风。
这是她离开公主府最正当的理由,也是她获取下一笔盘缠的关键。她必须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专注,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其次,是选择合适的时机和路线。
公主府守卫森严,她一个绣娘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离开几乎不可能。她需要借助外力,或者……制造混乱。
最后,是离开京城后的去向。北方是赵奕川的势力范围,绝不能去。南方鱼龙混杂,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需要新的身份和足够的银钱。
接下来的日子,喻简将所有后怕与纷乱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白天更加废寝忘食地扑在绣架上,那双曾经执笔谋划、也曾为他挡箭的手,如今只剩下穿针引线的精准与稳定。
《瑶台仙乐》屏风的进度快得惊人,仙女的飘带仿佛真要随风飞起,云气缭绕,栩栩如生。
连严女官都忍不住感叹,这简娘怕是把自己所有的灵气都绣进去了。
只有喻简自己知道,这疯狂的赶工背后,是争分夺秒的逃亡倒计时。
她利用一切机会,暗中观察公主府的守卫换岗规律,留意侧门、后角门的出入管理。
她借口需要购买特殊的绣线,在严女官指派的丫鬟陪同下出了两次府,看似专心挑选丝线,实则将京城几条主要出城路线和车马行的位置默默记在心里。
她将之前攒下的银钱和公主府预付的部分工钱,换成小巧易携带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仔细缝在旧衣的夹层和鞋底。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期间,苏晚晴又来过一次公主府,似乎是陪着长公主赏花。
喻简远远看到她的身影,便立刻借故躲回了绣房,避开了照面。她不能在任何细节上出错。
转眼,屏风主体部分已接近完成,只剩下最后一些收尾工作。
喻简估算着,最多再有三五日,便可全部完工。
届时,她将以“回乡探亲”或“寻找更好的发展”为由,向老板娘辞工,领了剩余的赏钱,然后……消失。
就在她以为计划即将顺利实施的前夜,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深夜,万籁俱寂。
喻简正在灯下做最后的收线工作,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仿佛夜猫挠动的声音。
她心中一凛,警惕地放下针线,悄声走到窗边。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窗棂下放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小物件。
她犹豫片刻,迅速开窗将东西取了进来,关紧窗户。
油纸包里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小块质地普通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印记。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
“三日后,西时,西市沽酒巷尾,凭牌登车。”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
喻简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谁?目的是什么?是赵奕川发现了她,用这种方式试探?还是公主府的什么人?或者是……那日在花园密谋的官员?
这突如其来的神秘邀约,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去,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送到她窗外,必然已掌握了她的某些动向,拒绝可能引来更直接的麻烦。
她捏着那块冰凉的本牌,看着那行潦草的字迹,眉头紧锁。
原本以为即将看到出口的迷宫,突然又多出了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岔路。
是福是祸?她无从判断。
但无论如何,三日后西市沽酒巷尾,她似乎……非去不可了。
夜色深沉,喻简吹熄了灯烛,坐在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粗糙的木牌,心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必须去!
至少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但去,不等于毫无准备地自投罗网。
接下来的三天,喻简甚至比以往更加专注于屏风的收尾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在无人注意时,她做了几手准备。
她把最重要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分开藏匿,身上只带少量碎银。
她将那把磨锋利的银剪刀藏在袖袋最容易取用的位置。
她反复推演西市沽酒巷尾的地形——那里鱼龙混杂,巷道狭窄曲折,利于脱身,但也容易设伏。
第三天傍晚,屏风终于彻底完工。
仙乐缥缈,人物生动,连严女官验收时都忍不住连连称赞,立刻禀报了长公主。
长公主大喜,赏下了比预期更丰厚的银钱。
喻简恭敬地接过赏钱,脸上适时地露出疲惫和思念之情,对严女官道:“女官大人,屏风既已完成,民女离家已久,心中挂念,想向殿下和您辞行,明日便离府回乡探望。”
她选择在赴约之前提出辞行,既是合情合理的安排,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对方与公主府有关,或许会因此有所反应。
严女官并未起疑,只道:“你手艺确实难得。殿下仁厚,既然你思乡心切,便准了。明日去账房支了工钱,便可离去。”
一切顺利。
西时将至,喻简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衣裙,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将那块木牌揣入怀中,袖中藏着剪刀,悄然从公主府供仆役出入的侧门离开,融入了京华渐起的暮色之中。
西市是京城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酒旗招展,叫卖声、划拳声、丝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物香气和汗味。
喻简压低身形,如同一条滑溜的鱼,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沽酒巷尾,比想象中更加昏暗僻静。与主街的喧嚣仅一巷之隔,这里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巷口,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巷尾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喻简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的剪刀,一步步走近。她拿出那块木牌,在车夫面前晃了晃。
车夫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饱经风霜、毫无表情的脸。
他瞥了一眼木牌,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侧身,示意她上车。
车厢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有些奇异的草药气味。
喻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马车缓缓启动,并未驶向城外,反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七拐八绕。
喻简透过车厢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试图记住路线,但很快就被绕晕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厢壁,示意她下车。
喻简走下马车,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幽静雅致的小院。
院中种着几株翠竹,一座小小的假山,清泉潺潺。
与西市的喧嚣肮脏判若云泥。
一个穿着素净青衣、做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院中,对她微微躬身:“简姑娘,请随我来。”
他称呼的是“简姑娘”,而非“简娘”。喻简心中警铃再响,但事已至此,只能跟着他走进正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品味。
一位身着常服、气质雍容沉静的中年妇人正坐在灯下烹茶,见她进来,抬起眼,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喻简在看到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这张脸……她曾在入公主府不久后,远远瞥见过一次!
是安阳长公主!
竟然是她?!
喻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福身行礼:“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幕后之人,竟是这位地位尊崇、看似与她毫无交集的长公主!
安阳长公主放下茶壶,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不必多礼。本宫该称呼你简娘,还是……喻、姑、娘?”
“喻姑娘”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喻简心头。
她……她知道了!?
喻简浑身冰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袖中的剪刀几乎要滑落。
她最大的秘密,最深的恐惧,竟被这位深居简出的长公主一语道破!
安阳长公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不必惊慌。本宫若想对你不利,你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本宫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究竟是谁?从何处来?接近赵奕川,又有何目的?”
烛火摇曳,映照着长公主深邃的眼眸,也映照着喻简苍白如纸的脸。
生死一线,她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