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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演演演……演到厌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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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之间,喻简的脑海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长公主既然能查到这些,必然已掌握了部分信息,矢口否认只会显得愚蠢且可疑。
全盘托出更是自寻死路。
她必须给出一个半真半假、既能解释过去又能自保的说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目光迎上长公主审视的眼神,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殿下明鉴。”
她再次福身,姿态放得极低,“民女……确实曾用‘喻简’之名。民女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实乃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将之前对赵奕川编造的身世稍作修改,语气凄婉却逻辑清晰:“民女本是江南喻氏旁支孤女,家中遭难,唯民女一人侥幸逃脱,被迫流落江湖。
为求自保,不得不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机缘巧合之下,得蒙……赵将军收留,在军中做些文书杂事,只为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绝无任何不轨之心!”
她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无依无靠、只为求生的可怜人,弱化了可能与朝堂纷争的关联。
“至于接近赵将军……”
喻简顿了顿,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混杂着感激、恐惧与一丝复杂的情愫,“将军于民女有收留之恩,民女心中唯有感激。在军中时,民女亦只是恪尽职守,尽己所能报答将军恩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更遑论目的。
磐石堡一役,民女重伤,九死一生,侥幸得遇贵人相助,方才捡回一命。然……然经此一劫,民女深知边塞非久留之地,军中更非女子安身之所,加之……加之听闻将军因民女死讯而悲痛震怒,民女心中愧疚难安,更恐身份暴露牵连将军,故才不得已隐匿行踪,辗转来到京城,只求能彻底告别过去,以一技之长谋生,了此残生。”
她这番话,真假参半。
身世是假,但流离失所、女扮男装、军中经历、重伤“死遁”、对赵奕川的复杂情感以及对牵连他的担忧,却都是真实的心路历程。
她将自己的“隐匿”解释为对赵奕川的一种变相保护和对自身安全的追求,合情合理。
说完,她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仍沉浸在过去的恐惧与当下的无助之中。
安阳长公主静静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没有说话。
屋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喻简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良久,长公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江南喻氏……本宫倒是有些印象。你说你只为求生,并无目的。那本宫问你,你既已成功隐匿,为何不安分守己,偏要显露这身与众不同的绣工,引人注目?”
喻简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来了。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
“殿下,民女无一技之长,唯有这点家传的手艺尚可糊口。初至京城,身无分文,若不想饿死街头,只能靠此谋生。民女……民女亦未曾想到,这点微末技艺,竟能入殿下青眼。”
安阳长公主目光如炬,似乎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那你可知,赵奕川如今在朝中处境艰难?你可知,你的死,让他几乎失控,在边境掀起腥风血雨,已引起朝野非议?”
喻简的心狠狠一揪,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声音带着真实的涩意:
“民女……略有耳闻。正因如此,民女才更不敢现身。将军重情,若知民女未死,恐……恐引发更多不可测之后果。民女人微言轻,生死如草芥,实不愿再因一己之身,搅动风云,徒增将军烦忧,亦为自身招致杀身之祸。”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长公主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能在如此高压下对答如流、逻辑清晰的女子。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身世可怜,动机单纯,对赵奕川似乎也并无恶意,甚至还在为他考虑。
但长公主久居深宫,见惯了人心鬼蜮,自然不会全然相信。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这个喻简不像是有心布局的细作,更像是一个被命运裹挟、努力求存的意外。
“你倒是……思虑周全。”
长公主意味不明地评价了一句,放下茶杯,“本宫今日见你,并非要追究你的过往。只是,你既入了公主府,有些事,便由不得你完全置身事外。”
“赵奕川是一把锋利的刀,用得好,可保边疆安宁;用不好,则会伤及自身,动摇国本。”
长公主语气转为严肃,“他如今因你之故,行事愈发偏激,已非朝廷之福。本宫需要一个人,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让他冷静下来。”
喻简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殿下……您是想……”
“本宫不需要你做什么。”
长公主打断她,目光深邃,“你只需好好活着,安安分外地做你的‘简娘’。或许有一天,你的存在本身,就能成为一个……转圜的余地。”
喻简明白了长公主的意图。
她将自己看成了一个可能影响赵奕川的筹码。
不要求她主动做什么,只需要她这个“未亡人”活着,在将来某个赵奕川可能彻底失控的节点,或许能成为一个牵制他的因素。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至少,长公主目前没有揭露她、处置她的意思,反而提供了一种潜在的庇护。
喻简迅速权衡利弊。
与直接被灭口或交给赵奕川相比,这已是目前最好的局面。
她低下头,恭顺道:“民女……明白了。民女会谨守本分,安度余生,绝不给殿下添乱。”
“很好。”
安阳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你照常离开公主府。锦绣阁那边,本宫会打点好,你依旧可以回去做你的绣娘。只是,从今往后,你需记住,你的安稳,系于何处。”
这是警告,也是承诺。
“民女谨记殿下恩德。”喻简深深一拜。
从那个幽静的小院出来,重新坐上那辆神秘的马车时,喻简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她靠着冰冷的车厢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她算是险之又险地过了。
不仅保住了性命,似乎还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暂时的、来自高位的“默许”。
只是,这种将自身命运与赵奕川捆绑在一起,成为他人眼中潜在“棋子”的感觉,并不好受。
马车驶离小巷,重新汇入京城的夜色。喻简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眼神复杂。
京城,她暂时是离不开了,至少在长公主允许之前。
*
回到锦绣阁那间熟悉的小屋,喻简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彻底脱力,缓缓滑坐在地。
与安阳长公主的对峙,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心脏仍在后知后觉地狂跳。
她成功了。
但她也成了夹在两股巨大力量之间的微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翌日,她如常去向老板娘辞行。
出乎意料,老板娘并未多问,只是笑容满面地将结算的工钱和一个沉甸甸的赏封塞到她手里,语气热络:“简娘啊,你在公主府立了大功,连殿下都夸赞你呢!日后若还想回来,锦绣阁随时欢迎!”
这定是长公主已经打点过了。
喻简谦逊地道了谢,接过银钱,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京城。
长公主那句“你的安稳,系于何处”言犹在耳,她不敢在对方眼皮底下玩消失。
她需要在京城找到一个更不引人注目、又能维持生计的落脚点。
凭借着手艺和之前积累的一点名声,她很快在城南一条更僻静的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带小院的门面,前面开店,后面住人。她给自己的小绣坊起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巧手坊”。
不承接达官显贵的大单,只做些街坊邻居的寻常绣活,修补衣物,售卖一些简单的绣品丝线,收入虽薄,却足够她度日,更重要的是足够低调。
她彻底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才华,设计的纹样回归最朴素的样式,配色也趋于保守。
特意让自己的面容显得更憔悴些,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裙,混迹于市井之中,像一个真正为生计奔波、毫无特色的普通绣娘。
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
每日开门、做活、与街坊闲聊几句物价、关门、歇息。周而复始,平淡得近乎乏味。
她刻意屏蔽着所有来自外界的消息,不去听边关战事,不去打听朝堂动向,更不去想那个名字。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自己的壳里,用这平庸忙碌的生活,麻痹自己,也保护自己。
只有偶尔在深夜,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摸到肩上那道凹凸的疤痕,或是听到更夫敲响的、与边塞军营号角有几分相似的梆子声时,心底那被强行压下的波澜才会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涟漪,带着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怅惘。
有些印记,并非轻易就能抹去。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喻简正坐在店门口,就着天光缝补一件邻居送来的旧衫。
几个在巷口玩耍的孩童追逐着跑过,嘴里嚷嚷着听来的童谣:“……铁甲将军破西羌,凯旋马蹄声儿响!功高盖世震朝堂,封侯拜相美名扬!……”
稚嫩的童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喻简穿针的手指猛地一顿,针尖险些刺破指腹。
铁甲将军……破西羌……凯旋……
是他吗?他又打了胜仗?要回京受封了?
一股混杂着担忧、酸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布料,指节微微发白。
“简娘姐姐,你怎么了?”旁边一个常来串门的小丫头好奇地问。
喻简猛地回神,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波澜,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太阳有些晃眼。”
她重新拿起针,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活计上,但那针脚,却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之前的平稳均匀了。
孩童的声音渐渐远去,巷子恢复了平静。
但喻简的心,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死水微澜。
无论她如何逃避,如何隐匿,那个男人的影子,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片金戈铁马的世界,始终如同背景音一般,存在于她生活的边缘。
每一次关于他的消息传来,都会在她刻意维持的平静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
而这一次,他似乎真的要回来了。
带着赫赫战功,或许也带着……依旧未曾平息的怒火与偏执。
喻简抬起头,望向巷口那方被屋檐切割得狭小的天空,目光复杂难辨。
如果自己费尽心思,换来的是如今的这个局面,是不是有点太没用了。
不,一定还有其他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