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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这样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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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秋天,与京城的肃杀和边塞的苍茫截然不同。
空气湿润,风中带着桂子的甜香和江水特有的腥气。
喻简乘着一艘不算宽敞的客船,沿着蜿蜒的运河,已经漂泊了半月有余。
那夜离开京城后,她在小镇客栈里果然见到了赵奕川安排的人,一个沉默寡言、经验丰富的老镖师。
在他的护送下,她一路南下,辗转车船,谨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盘查和追踪。
老镖师将她送到江州地界,交割了剩余的银钱,便默默告辞,消失在人流中,再未回头。
赵奕川安排的这条路,到此为止了。
从此,天高海阔,前尘尽断。
她在江州城外的渡口下了船,没有立刻进城。
身上穿着最普通的细棉布衣裙,背着简单的行囊,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刻意维持的、属于底层劳动妇女的沧桑感。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丧夫后投亲不遇、不得不自谋生路的寡妇。
江州富庶,水系发达,商贸繁盛。
喻简没有选择进入喧嚣的府城中心,而是在城西一片以手工业者和外来客商为主的街区,租下了一间临河带阁楼的小铺面。
前面可以开店,后面和阁楼可以居住。
她用一部分银钱购置了必要的绣架、丝线和布料,将铺面简单收拾了一番,挂上了一块朴素的木匾——“简记绣坊”。
不显山,不露水。
这一次,她彻底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才华。
绣品以实用为主,绣些帕子、香囊、枕套,接些缝补改衣的活计。
花样是最寻常不过的花鸟鱼虫,配色也趋于保守温和,针脚细密扎实,但绝不出挑。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她寡言少语,待人接物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和距离感。
邻居们只知这位新来的简娘子手艺不错,为人本分,似乎有些心事,但从不打听旁人的事情,也极少谈及自己的过去。
很快,她便融入了这条街市,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背景。
日子如同门前静静流淌的河水,平稳而缓慢。
每日清晨开门洒扫,接待顾客,穿针引线直到日头西斜。
傍晚关上店门,在临河的小窗边煮一壶粗茶,听听外面船夫的号子和街市的喧嚣,然后早早歇息。
没有惊心动魄的谋略,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也没有那个让她心跳失序、又恨又怕的男人的身影。
只有一针一线的踏实,和柴米油盐的寻常。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从梦中惊醒,梦见冰冷的箭矢,梦见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暴戾与痛楚的眼眸,梦见京城别院高墙下那句冰冷的言语。
她会坐起身,摸到枕边那块温润的云纹玉佩,在黑暗中怔忪片刻,再将它仔细收好,仿佛收起一段不该触碰的过往。
【攻略对象好感度:35%。】
系统偶尔会提示,那数值缓慢而稳定地下降着,如同渐渐熄灭的余烬。
这样很好。喻简想。忘记最好。
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的生活中。
除了经营绣坊,她开始留意江州的风土人情,集市上售卖的特色绣样,甚至尝试学习当地的方言。
她像一个真正的移民,努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根。
这日,一位常来光顾的绸缎庄老板娘,带来了一单稍微特别的生意。
为城里新开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望江楼”绣制一批雅间用的门帘和桌围,要求纹样清雅,与酒楼“风雅”的定位相符。酬劳颇为丰厚。
喻简仔细看了要求,心中有了计较。
她没有设计多么出奇的花样,而是选用了江州本地常见的兰草和流水纹样,但在配色和构图上花了些心思,力求淡雅和谐,不落俗套。
她绣得极其认真,针脚细密均匀,将那份“雅致”藏在扎实的功底里,而非炫技的创新。
交货那日,望江楼的掌柜亲自验看,十分满意,当场结了余款,还额外给了赏钱。
更让喻简意外的是,没过几日,那掌柜竟又亲自上门,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简娘子,这位是沈先生,乃本城有名的书画鉴赏家,也是我们东家的好友。”
掌柜介绍道,“沈先生见了您绣的那批活计,甚是欣赏,特意想来见见您。”
那沈先生约莫四十余岁,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带着洞察力,他打量着喻简和她的绣坊,目光在那些并不出奇却扎实的绣品上流连片刻,才微笑道:
“简娘子好手艺。观你针法,沉稳内敛,纹样虽不新奇,但气韵平和,甚合我心。不知娘子可有意,接一些书画绣制的活计?我有些友人,颇好此道。”
书画绣制?
这比寻常绣活要求高得多,需要对画面意境有更深的理解和再现能力。
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沈先生谬赞了。我只是会些粗浅手艺,书画意境高远,恐力有未逮,反糟蹋了先生的珍藏。”
沈先生哈哈一笑,摆摆手:“不必过谦。我看得出,你是有底子的。不妨先试试,绣一幅简单的山水小品,如何?工钱好说。”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喻简只好应下,接了一幅沈先生提供的、构图相对简单的秋江待渡图绣制。
这一次,在保持整体针法扎实的基础上,她刻意在表现水波纹理和远山云雾的过渡上,用了一些更细腻的劈丝和晕色技巧,使得画面在沉稳中多了一丝灵动。
成品交出后,沈先生大为赞赏,当即又订了几幅,并引荐了其他几位喜好风雅的文士友人前来。
渐渐地,“简记绣坊”在江州城一小撮文人雅士圈子里,有了点小小的名气,都道这位寡居的简娘子,绣工扎实,品味不俗,虽不善言辞,但能领会画中意趣。
喻简的生活因此宽裕了不少,但她依旧保持着低调。
只接熟客介绍的话,从不主动宣扬,价格也始终公道。
秋去冬来,江州迎来了湿冷的雨季。
这日,喻简正在阁楼上对着一幅新接的《寒梅图》揣摩针法,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简娘子!简娘子救命啊!开开门!”
喻简心中一惊,连忙下楼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隔壁胭脂铺的刘家娘子,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脸色通红、昏迷不醒的女童,正是她的小女儿妞妞。
“简娘子,妞妞……妞妞不知怎么的,晌午还好好的,突然就烧起来了,浑身滚烫,怎么也叫不醒!郎中的医馆离得远,这雨又大……求您帮我看看,您见识广,可有法子先救救急?”
刘娘子泪如雨下,语无伦次。
喻简看着那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心中一紧。
她连忙将母女俩让进屋里,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呼吸急促。
这症状……像是急惊风,或者严重的高热惊厥,在这个时代,处理不及时非常危险。
她想起了系统资料库里一些关于物理降温和应急处理的知识。
“快,把孩子平放在榻上,解开衣领!”
喻简迅速吩咐,同时转身去后屋打来一盆凉水,又找出干净的布巾和一小坛烈酒。
她一边用布巾蘸了凉水,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脖颈、腋窝和腿弯,进行物理降温,一边对六神无主的刘娘子说:
“别怕,先给孩子散热。你按着我说的做,我去弄点温水,想办法给她喂一点点下去,防止脱水。”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
刘娘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跟着照做。
喻简又快速从自己储备的草药里翻出一点有清热作用的金银花和薄荷,用开水冲了,晾温,一点点撬开孩子的牙关,极其小心地喂了进去。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孩子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下降的趋势,呼吸也平稳了一些,虽然还未清醒,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的通红。
这时,冒雨请来的郎中也赶到了。
郎中检查后,松了口气,对喻简的处理方法连连点头:“处理得及时得当!若非如此,这般高热,恐生变数。简娘子竟也通医理?”
喻简连忙摆手:“我只是略知些皮毛,慌乱中胡乱试试罢了,不敢称通医理。还是先生医术高明。”
她将功劳推给郎中,不愿多谈。
郎中开了药方,又叮嘱了一番,冒雨离去。刘娘子千恩万谢,抱着好转的女儿回了家。
这件事很快在街坊间传开。
原本只是“手艺好、话不多”的简娘子,在众人眼中又多了一层“心善、遇事冷静、似乎懂得不少”的神秘色彩。
喻简对此有些无奈,但并未太在意。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小小的邻里急救,连同她之前因绣品在文人圈中积累的一点名声,正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开始在她平静的新生活水面下,漾开新的、微不可察的涟漪。
夜深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喻简坐在窗前,看着河面上被雨点击碎的灯光倒影,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新的生活,真的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吗?